9
院主正在耐心地给他心爱的小柳树剪枝。
四合院里唯一的风景和绿化就是这棵小柳树了。说它小是它的个头,可不是它的岁数。据说这个还是在院主光腚的年纪时种的。我不知道他属于哪个品种,唯一肯定的是它不属于“万条垂下绿丝绦”的垂柳。这棵小柳树的枝干是不规则的扭曲状,跟主人的神经质到是很般配。院主想让它长成个小凉棚,硬把枝干绑成伞状。柳树下还预备了小石墩,小石凳。
“院主你把这柳树绑成个‘伞’可不好啊,谐音‘散’,这个月你们天枰座恋爱运本来就不佳,你还是注意一下吧,最好绑成两个桃心状,我再给你斜着穿根‘丘比特箭’的竹竿,保你恋爱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他白了我一眼,“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昨天就被你女朋友开了。还跟我整一出‘监守自盗’,合着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们俩合起伙榨取我无偿劳动力呢!”
“她这人怎么这样呢?啊?”说着他就掏手机,就要给韩夏至拨电话。
我马上阻止了他,“算了算了,工资已经到手啦,比预计还要提前几天完成工作任务,而且你妹夫还多给我一千块。”我拿出包里热乎乎的一叠钱,炫耀着朝他挥了挥。
“他凭什么多给你一千块?给你你就接了啊?”
“补偿啊!”我显得理所当然,“多开工资凭什么不接?”
他又要给韩白露打电话。
“我说院主你有病啊?”
“阚晓今你有药啊?”
“你有病!”
“你有药?”
“有啊,专治你这种病的药批量生产。多给我一千又不是你开的工资,再说了,韩夏至那鸡蛋挑骨头的样你看见了吗?这点钱够我的精神损失了吗?”
他理屈词穷,垂下眼帘。他的泡面头拉直了,前面斜刘海很顺滑,遮住了半只眼睛。
“你啥时候整的新发型啊,跟‘邋遢大王’里的‘独眼耗子’似的?”
见我缓和了气氛,他轻轻笑了笑,“人家都说我帅,就你横看竖看我不顺眼啊。”
难得今天能见到太阳,小柳树的枝叶繁密,撑起了一片阴凉。
我今天本来心情很好,中午鲜嫩的牛扒,比预想要多的工资提前到手,但院主的话还真倒我胃口,破坏我这舒朗的心情。
院主从屋里端来两杯冰镇乌梅汁,我很不客气的让他回去再给我多加几块冰糖。
我们一人坐一个小石墩,就像童年排排坐,喝着酸甜的乌梅汁。
“为什么理想这么肤浅,就是赚钱赚钱啊?”院主问得真诚。
“怎么是肤浅呢?除了赚钱理想还有吃好吃的,穿好看的啊!”
“不会吧?”
“我小的时候是个小霸王,我们学校没人敢欺负我,直到上初中,我才收敛了很多,开始做个乖乖女。上了大学我就成了个只想着赚钱的的机器人了。我从大胡同批发过袜子、手套、当时受欢迎的女孩饰品,挨个宿舍卖;收到男同学的礼物,也能卖则卖;放假从老家背点山货土特产,还在学校旁边的菜市场摆过摊。领略到传销口号里的“月赚百万不是梦”的精髓后,我甚至还搞过一级批发,发展下线。我也会给无本经营的同学佘钱佘物,等他们有钱赚钱了收取翻倍的利息。我的钱包每个月都被一元、五角的零钱充实的满满的。”
“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吗?”
“很多人以为我是家里穷,可以放下尊严放下女孩的矜持去坐地叫卖,甚至有乐善好施者在递给我钱时要我接受他们同情可怜的目光。那是他们目光狭隘。”
“晕,也包括我喽。”
“我赚钱是用自己灵活的头脑和勤奋的双手,小时候你们唱劳动最光荣的时候都慷慨激昂,你们怎么没用这种鄙视的态度侮辱我们广大劳动者?”
“靠,至于上纲上线嘛?”
“我赚钱是为了找我妹妹。”
“你妹妹?”
“你妹妹不会……”
“放心,我妹妹健康得很。你只知道我的目的就好,至于原因,不问也罢。”
“咳!”院主叹了口气。
“院主,谢谢你。”
“谢我什么啊?我又没给你一千块钱。”
我瞪他一眼,他立刻收敛了。
“我以前写过一首诗叫做《陪我轻轻地叹息》,所以你刚才叹气,使我想起了那首诗。”
“感情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想起了诗啊?”
“算是吧。”
“嘛态度!”
“就这态度,不说了,去看书了,过几天该考试了。得复习去了。”
“聊会啊,至少把诗给我看看呗。”
“等考完试再说吧,卖个官司给你。”我挥挥手,“杯子刷一下,谢谢你的乌梅汁。”
现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就只有安心考试啦,一切都暂且抛在脑后。
10
这几天院主忙着招租,四合院空前绝后的干净。小柳树遮起了茵茵绿伞,在我的建议下,树下还种了星星点点的花。院主的房子不算旧,去年大修了一次。青砖红瓦的四合院,城乡结合部的风格,真是这个城市独特的一景。
租住在北边的自称马姐,银行职员,四十上下,人高马大。刚搬来的时候她提着个大公鸭嗓儿,挥着大雁翅膀似的胳膊,指挥着搬家工人这个放这,那个放那。我恍惚觉得住“北窝”即将入住的是不是只“禽类”。自从她搬来的那个晚上,我就开始带着耳机看书,她的电话特别多,自己屋里又不是遭了屏蔽,铃声一响就挥着翅膀出来到院子中央讲电话,而大部分电话内容都是争吵。有时候大半夜还会传来呜呜的嚎啕声,跟春天发情的公猫似的,我这应试的心啊,左心房颤完右心室颤。
南边反而消停得很,院主说住了个美女,说的时候他还刻意把美女俩字咬了重音,生怕我漏听。但住了几天了都没看见她的样子,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会是夜间工作者吧。
我对院主颇有微词,给他发信息:
你这还不如给我找个打铁的,做臭豆腐的邻居呢,我都该精神分裂了。
院主无奈地发来道歉表情:我带着你,你带着书,去消停地儿吃点东西吧。
这样的日子持续几天后,我终于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考试,为了这场考试,我可是摩拳擦掌了几个月了。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很紧张,我一边囫囵吃点早点,一边还背着教育学心理学,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了,还没到考场就开始有不良反应了。
锁门看见院主,他好心为我加油,看我面黄肌瘦的样子,还开玩笑说考完就解放了,要大补一番啊。
马大姐也刚好出门,她听说我要去考试,很热心地问我要不要搭顺风车,我说离这不远,而且时间还早,还是晚点去考场吧。她就跟救火似的走了。
也许是大清早就这么热闹,南边也开了门,先迈出来的是穿着细高跟的右腿,怎么这么面熟呢?我有时候很能记住一个人的特点,哪怕是这个人的局部,这细高跟,这鸡叉骨似的腿。
“郝晶!”我脱口而出。
郝晶可没我这么惊讶,她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直朝院主走来,她看院主的眼神是温柔而甜美的,甚至嘴角都恰到好处地优雅上扬着。
“柳元,我们现在出发吗?”
“好的,稍等,我拿车钥匙。”
随后她目不斜视地走了,剩下我在风中凌乱。
怎么会是她?真是阴魂不散啊!这个城市难道小到巴掌大了?而且她和院主怎么这么熟?院主鞍前马后的殷勤样,真像是脚踩两只船的节奏啊。
心情极糟,狠狠地踢了小柳树的树干一脚,柳树柳元都姓柳。这一脚踢得毫无杀伤力可言,小柳树的叶子只是倾了倾,柳枝乱颤地嘲笑我。
路过门口超市的大广告牌子,硕大的人像呼之欲出,是本地区当红婚庆主持人刘海涛,黑色燕尾服,左腿弓右腿绷,俩胳膊胸前一插,打鸡血的样儿。我看过他的主持,庸俗无比,可笑的是在牌子显眼的位置上还注有幽默帅气等形容词,明明靠厚脸皮吃饭就可以,偏偏跑来拼颜值。我深深地鄙视了他。
院主和郝晶走得近跟我有毛关系,按说我应该幸灾乐祸才对,生气的应该是正牌女友韩立夏啊,我顶多觉得遇人不淑,我觉得是我那正直而黑白分明的心在作祟,才会干扰到我今天考试的心情。于是,我也深深地鄙视了自己。
考试结束后我没有像预想的那么轻松,在漫长的等待期间我生了场不大不小的病。发烧,深夜咳嗽累了才能入睡,白天天刚亮又开始咳嗽醒。马大姐还是很热心的,她给我拿来药,有时候也会多煮一碗粥给我。院主也几次敲门,但是我一次都没给开过,有时候白天在院子里遇见他立马戴上口罩,跟躲避瘟疫似的,只打个招呼,不等听他的第二句话。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拦住我,“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怎么总不爱搭理我啊?”
“哪有啊?我得禽流感了,不想传染给你。”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你都病几天了。”
“放心啊,不会挂的。我这几天在打工,晚了会扣钱,先走了。”
放个烟雾弹般的借口我就匆匆离开。
本来和郝晶做邻居我就和挨着垃圾场的感觉似的,好朋友院主竟然也和她熟络得像故友,甚至比故友还亲密。
租期将至,租期将至矣。
我把我的网名、微信名、微博名……除了户口本上的“阚晓今”,所有的名字都改成了“叶之倾“,一个貌似文艺得与我不搭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