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小贤从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是夜里12点。她再也睡不着了。
她套上一件宽大的袍子,穿着凉拖,去了楼下。
小区外的马路上,还有很多行人。这个时间的北京并不平静。她走到对面的大排档,要了一瓶啤酒。
大排档的人多数是民工。这里有一处楼群正在加盖顶棚。她就坐在满是汗味和乡音的民工中喝啤酒。渐渐心里泛起了一阵悲凉。
突然,她看到旁边有个年轻的民工,正在看书。她斜睨着他,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头发有点长,盖住了眉毛,颧骨有点高,嘴唇很倔强。一天的疲惫,他的脸上泛着油光,可能发现有人注视,他抬了一下眼睛。看了欧阳一眼。
欧阳的心里惊了一下。他的眼睛非常亮。目光清冽。在夜色中如同星辰。
他低垂眼帘,继续看书。
欧阳却忍不住了,她凑过去:看武侠书?
但是她愣住了,竟然是一本翻旧的《纳兰词笺注》。
年轻民工再次抬眼,不愠不怒,但眼神是敌意的:“你以为我们看的,不是武侠就是色情吧?”
欧阳尴尬地笑笑:“因为我比较喜欢武侠。当然,还有色情。”
年轻民工接受了这个调侃,仔细打量她:哦?那倒是很特别。
欧阳却觉得这个叫陈峄山的民工非常特别。她又要了一盘毛豆一盘五香花生米,两人干掉了三瓶啤酒。
她打着酒嗝,和陈峄山往回走。继续吹牛:要不是今天喝多了,我带你去三环兜风。说不定能碰上三环十二少啥的。
陈峄山一直都很安静。并不是羞涩,他有这个年纪少有的沉着。更关键的是,他的普通话很好,仅仅带一点点南方口音,这让他说起话来显得儒雅而温和。这是欧阳能够和他聊天的重要原因。
“你一定喜欢他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吧?”
陈峄山笑笑:“还是更喜欢那句,何事秋风悲画扇。”
欧阳歪着头打量他:原来是个忧郁少年啊。
在小区门口分别的时候,陈峄山挥挥手: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欧阳意味深长地:如果有下一次见面。
陈峄山沉默了几秒,转身就走。
那个背影有一点倔强和被拒绝的伤害。
欧阳大声说:嗨,《纳兰词笺注》还有一个版本是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比这个版本好。
但是陈峄山头也不回地走了。
欧阳小贤知道这有点不公平,但是拒绝是她的本能。她还是有一点点心疼。她想到了弟弟,弟弟也是这个年纪,一个人在美国读书,他也经常要面对不公平与被拒绝吧。但是,这就是现实吧。他们只是因为一本书而相识,能够喝光三瓶啤酒,也只是因为这是个寂寞的夜晚,否则,她不认为能够和一个民工有什么交集。
人和人之间,不管是什么关系,最终的关系都将是陌路。
连凤姐都知道,阶级决定她的人生,那么陈峄山与她的阶层落差,已经导致二人走向陌路。
漂在北京,自尊只是内心守护的东西,外在完全靠实力。
回到家,她很快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