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920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它看见头顶上打开的冷凝罐,只稍微一注视,关于这台冷凝罐的所有信息都浮现在它的眼前;
它扭头看着窗外紧张地掐住齐藤胳膊的苏瑾明,隔着无尘室密封的玻璃,它可以清楚地听见齐藤的破口大骂;
它伸出了自己的胳膊,想把自己给撑起来。
“不要太用力,不然这张台子会塌的。”主人微笑道。
它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支起了上身。这在外人看起来轻而易举的行为,在它这儿,却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它要学会去如何克制,身体里这股庞大的可怕力量。
“恭喜你,S0920,”主人拍了拍小机器人的肩膀,“你已经完成升级了,想要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吗?”
小机器人点了点头,主人将一面镜子推了过来。其实相比于照镜子,它完全可以直接调出身体的各个部位进行检查,可不知道为很忙,现在的S0920更愿意用人类的行为方式,来审视自己。
它从组装台上缓缓坐了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都没有说话。
这是一副崭新的躯体,从外观上看,似乎与从前那一副并没有太大区别,但你能够很明显地发现,它的每一处关节都浑若一体,让人感觉这不过是穿了着一件机器人紧身服的人类罢了,可只有S0920自己才知道,在这个看似弱小的躯体里,隐藏着比从前更为强大的能量。
主人向窗外点了点头,齐藤一边招呼了两个齐家的伙计过来收拾无尘室,一边端着一杯茶递给了主人。苏瑾明跟在齐藤身后径直走到了S0920的面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很疑惑地问道:“你……有变化?”
小机器人点了点头,转了一圈。
“我感觉就是把从前的那堆破铜烂铁重新翻新了一下嘛,不过这个新材料还蛮不错的诶,摸起来的感觉好像比零号机的还要好,”苏瑾明用很专业的眼光审视着,不时还用手去摸一摸,敲一敲,“你别告诉我花了那么长时间,就只是翻新一下?”
“当然不止了,”还没等S0920开口,齐藤便抢过话来,“你知道这台小家伙身体里,有多少好东西吗?那些从各个特种机器人体内取出的设备我就不说了,单单是它体内现在正在循环运行的冷凝泵,就得拿着特殊材料按照模型去打造。”
“装冷凝泵有啥用?它又不是空调。”苏瑾明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道。
齐藤没好气地说道:“难道它不用散热么?你以为都和你一样,天生体寒,还不用脑。”
“你才不用脑!你装了这么多东西,就没有一个在机器人协会入侵的时候能用得上的,”苏瑾明回了一句,然后小声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会装什么喷气飞行装置或者什么管制枪械呢。”
S0920很无奈地摇了摇头,它本来就不是什么战斗型的机器人,不管身上的程序或是武器再多,终究也比不过那些实打实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战争机器要强大。对于它们的AI而言,人类只有可以杀的和不可以杀的这两种,不像自己,就连扣动扳机可能都要谴责自己十分钟才会开枪吧。
主人没有参与到齐藤和苏瑾明的斗嘴中,他仔细地观察着S0920的每一个行为,直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后者显然是发现了,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
“S0920,有兴趣到我屋里来坐一坐吗?”主人开口道。
“荣幸之至。”
小机器人带着满怀的好奇与疑惑,踏入了主人的房门。
这是一间摆设简朴的屋子,一张单人床就摆在卧室当间,床的旁边,摆了一张可以远程连接到废山控制室的大型操作台,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而客厅里稍微复杂一点,也不过是多了两张椅子和一张饭桌而已。厨房旁的厕所里还亮着灯,主人轻轻拍了一下手,厕所灯应声关闭。
“坐下吧。”主人拍了拍椅子,扯过一张自己坐了下来。即便是在家中,他也从来不肯脱下自己的斗篷。
S0920也没有客气,一屁股便坐了上去,它很安静地待在椅子上,等待着齐家主人的下文。后者显然看出了它的意图,却并不说话,而是更有耐心地等着小机器人发问。
终于,S0920忍不住了,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主人似乎早已料到S0920会这样问,便反问道:“你觉得呢?”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它和你一样神秘狡猾,也和你一样自信。可唯一不同的地方,”小机器人顿了顿,凑得近了些,“它要比你更加谦虚、谨慎。”
主人轻声笑了起来,在从不离手的操作板上点了几下,递给了S0920:“你说的,是这台机器人吗?”
恍如雷击,S0920手中紧紧抓住操作板,生怕自己一失神,便把它砸落在地板上。操作板上显示了一张从侧面拍摄的照片,单从拍摄手法上,它显得并不特别;可这张照片的主人公不是别人,而是早就被它自己判断为已经在那场爆炸中粉身碎骨的L0727!
“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它凝视着照片上熟悉的侧脸,声音第一次有些颤抖。
“大概是从它进化出自主意识的时候开始吧,”主人若无其事地说道,“不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你难道真的以为它伪装得天衣无缝了?说句实在话,没有像你一样经历过人类社会的打磨,它所拥有的一切,终究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别说是我,恐怕唐磊还有其他三家的那些个老家伙,更早地就盯上了你的老师吧。只不过一边是恐怕出师无名,另一边欲擒故纵而已。”
S0920阴沉着脸,听完了主人的这一席话。它虽然心中愤怒,可另一边也同样冷静地在思考着眼前这人所说的一切。确实,假如一台机器人只在短短的三个礼拜里,就让所有人从厌恶到喜爱,抛开个人因素不谈,在那件事情里一定会有更加深层次的东西在操纵着。只要能想通到这里,总会有一两个有心人悄悄关注着接下来的一切,更不用说拥有庞大眼线的机器人协会和三大家族了。这也是为什么从那个时候起,师傅更加地难以捉摸了。无论是低调也好,高调也好,它都已经处于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它只能迅速地寻找到一个传人,牺牲自己,保住这个来之不易的传承。
“你明白了?”
S0920点了点头,起身向齐家主人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主人看着S0920的背影,又笑了起来,起初还只是压抑着,后来不禁哈哈大笑。
或许,只有这样子,才会加重你的怀疑吧。主人擦了擦被眼泪浸湿的眼角,如是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