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说到底不过是林子里千百种动物中的一个,和一只兔子一头山猪没有什么两样,对猎人来说,一条狼即便再凶狠,它本身也并没有多么可怕。即便一条狼能学人一样,用两条后腿站立起来走路,细想来也不能算大出离格,就连猫儿狗儿也常常会站起来走路。可是,如果一条狼的两只脚上踩着一双鞋子走起了路,它的行为就足以让人慌张了。这样的事,就发生在兔子岗上,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八年多,可刘子玄每每想起当初自己父亲讲起的那条狼趁夜偷食的景象,都不禁要长出一身的鸡皮疙瘩。
八年之后的这一天清晨,那条穿着自己鞋子偷吃剩肉的狼就在刘子玄的枪口前端。
刘子玄趴在草窝里,远远的盯着正在吃鱼的跛狼。那冤家虽然还停留在视野之内,可它的身体却远在猎枪射程之外,尽管刘子玄的枪口早已经瞄准了目标,但他却不敢轻易开枪,如果不能一枪致命,绝不能过早的打草惊蛇。既然跛狼还没有走远,足以证明它并没有觉察到猎人的埋伏。即便这一次不能成功的击毙跛狼,只要没有惊动了它,就仍能把机会留在日后。耐心,只有耐心才是最有力的武器,一遍遍默念着自己父亲的话,刘子玄把两只眼死死的盯在远处的跛狼身上。
刘子玄正想得出神,没料到刚刚钻进枫杨树的两只黑水鸡竟然又先后落回了水塘西岸,在那里继续悠闲的打理起了羽毛,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林子里有很多动物都怕狼,兔子、狐狸、山猪等兽类,就连有些胆小的猎狗见了狼也是避之不及,可这两只不起眼的水鸟,只凭着两个并不十分发达的翅膀却胆敢不把一条狼放在眼里。刘子玄看了它们,心里倒是添了几分底气。
跛狼很快就吃完了一整条鱼。
吃完鱼的跛狼并没有就此离开,竟又沿原路朝着水塘走了回来。刘子玄立时又紧张起来,枪口紧跟着跛狼的行走路线缓缓移动,随着跛狼的靠近,他的心跳越来越强烈。再走近一点吧,再近一点,只要你敢往黑水鸡这边来,只要你露出了脆弱的腰腹,就当机立断给你来上一枪,就算一枪要不了你的性命,也要追上去再给你补上一枪……
可是跛狼的行走路线并不像刘子玄所想,即将走进猎枪射程的时候,谁料跛狼一扭头,整个狼身掩进了水塘东侧的香蒲丛。密集的香蒲挡住了视线,刘子玄看不见狼身,只听见蒲丛里传过来吧嗒吧嗒的水声。听见水声传来,两只黑水鸡伸头看了看对岸,又低头继续剔翎。
喝足了水,跛狼又走出香蒲丛,在水塘东北角再次露面。种种迹像看来,这条看似狡诈的狼显然没有觉察到周边的危险,刘子玄正得意中,紧接着却看到了最最触目惊心的一幕,只见那跛狼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后,竟然低下了头,竟然在地上吃起了草——虽然离得不算近,但他还是看得真切,跛狼的动作明显就是在吃草!这还是一头狼吗?那一刻,它竟然像牛羊一样,低头拨起一小撮草尖,然后咀嚼!妈妈的,它还是一条狼吗?虽然它早前在兔子岗上曾经吃过两年素食,也从没有见它吃过地上的草啊!
好古怪的一片林子,见过的没见过的,听过的和没听过的,都在这片林子里发生了,如今连一条向来食肉的狼也吃起了草。莫不是因为常年的食物短缺它已经被迫改变了食性?可是它不是会捕鱼吗?刘子玄呆在土堆后面,睁大两眼看着,全然忘了自己此时此刻端着把枪趴草窝里是为了什么。
跛狼吃了两口青草之后,就掉头向东北方的林子深处走远了,只给它曾经的小主人留下一个熟悉无比却又无比陌生的身影。刘子玄看着那身形,心头突然掠过了一丝怜悯,他万万没有料到今天会看到刚刚那一幕。有吃草的功夫,它为什么不多抓几条鱼来充饥呢?它刚刚不是逮到了一条鱼?如果没吃饱,它为什么不再花些时间再逮几条鱼上来?即便再要个十条八条鱼,这片水塘里也是有的。
片刻之后,刘子玄转念又一想,假如跛狼果真再抓它十条八条鱼上来,结果又会是怎样?它之所以不这么做,除它也像猎人一样,懂得休养生息的道理!妈妈的,这畜生一定知道水塘里的鱼类不可能取之不尽,才只好偶尔来捕一次鱼用以充饥,只有这样,才能留下足够的时间来让鱼类繁衍,才能保证水塘里长久有鱼,这道理,和猎人只有在入冬之后才开始猎鼬的约定不谋而合……
如果一条狼连休养生息的道理都懂,它就完全有可能懂得仇恨,更懂得复仇!这样一想,它在猎人的坟上挖洞,又在雪地上留下脚印,这些本来难以理解的行为,背后就有了思维驱动的基础!这样一条狼,如果仍然只把看作一只头脑简单的野兽,就未免太过轻敌了。
这已经是第四次了,一年多以来,这是跛狼第四次让刘子玄感到意外,如果算上它当年那一次趁夜偷食,今天就是第五次了。它的一次又一次的诡异行为,如今一一串联起来,刘子玄直觉得一阵阵脊背发寒。
跛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晨曦中,刘子玄又在原地趴了许久才从土包后面站起身来。见刘子玄走过来,两只黑水鸡乖乖的让出水塘西岸,游进了对岸的蒲草丛里。要是跛狼也能像黑水鸡一样随遇而安,而不是像现今这样执意与猎人为敌,猎人又何尝想把它至于必死之地呢?
从两只水鸟刚才的表现中不难看出,它们对跛狼捕鱼的举动早已是见怪不怪,这足以证明跛狼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水边捕鱼饮水了,而今天这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看着,想着,刘子玄的目光落到了身边那棵枫杨树上,如果等到了盛夏,等到这枫杨的枝叶足够丰茂,等到它的枝头挂满了花果,那浓密的枝叶间将会是一处绝佳的隐蔽所,如果到时候能在这树上藏身,猎枪的射程就将覆盖整个水塘。
这一天虽然没能成功打死跛狼,但他的猎狼计划却比此前更加清晰了:杀狼的最佳地点是这水塘无疑,而猎杀的最佳时机,将会出现在枫杨繁茂的八九月间。
担心跛狼在山头上发现自己的行踪,刘子玄没有按来路返回,却是沿着西南坡山脚绕道去往兔子岗。途中又经过那一片灌木林,想起那一具鱼骨来,他的心头又开始了琢磨:把一条鱼从水塘带到这西坡扔掉,跛狼究竟是什么用意?大口吃草就说明它一定是食物短缺,既然食物短缺,就该珍惜一切肉类,在这野地里浪费一条可以充饥的鱼类是没有道理的!这件怪事由来已久,刘子玄至今仍然毫无头绪,但有一点却可以相信,这条鱼一定和跛狼有关。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