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三步并作两步走,只觉得贴近胸口的地方热乎急切,不多时就到了‘来一口’,店里头没什么人,掌柜的坐在柜台后头装模作样打算盘,店里的伙计就没了踪影,想是放松了,就出去找乐子了。
只是这气氛不大对,凌安呆了片刻就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个模糊的身影。
因着是偏僻的角落,哪里的光照还不甚明亮,隐约一个轮廓,单手支着脑门,一手似乎握着酒盏,就那么一动不动。不大的方桌上摆满了酒壶,打眼一瞧竟有近三十个,站在门口都似乎能闻到浓烈的酒气,也不知道那人来了多久。
凌安向掌柜打眼色:那是谁?
掌柜的两手一摊摇摇头,伸出指头指指那人,意思很明白:你去招呼去。
凌安:收银子?
掌柜的两眼一翻:废话!
废话的凌安撇撇嘴,抹了一把脸,两眼弯弯,“这位客官,您可还有啥需要的?”
离得近了,凌安才看清那里的男子,板正有型的皂靴纤尘不染,一身简单至极的青色长衫,竟是连半点花纹暗秀也无。男人相貌生的极好,凌安前半辈子认识的人中,段君彦是最好看的,但眼前的男子显然与段君彦的俊秀美不同,那种更显刚毅,看一眼便印在心里,好像一只小手不轻不重的攥住心口,疼,却甜,让人再忘不得。
凌安想要调开目光,却是不自主盯住那人,舍不得移开眼去。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真实、模糊,只有眼前的人才是真的,吸引住她全部的目光。
在那岁月蒙尘的日子里,凌安曾经无数次回忆今日的初见,嘴角永远挂着笑——那是一切的开始。
凌安唇瓣微抿,不觉吞了一口口水,暗暗退了一步,原本不甚灵敏的鼻子似乎闻到酒香中似有若无的苏合香。凌安稳了稳心神,又轻轻唤了一声,那人才微微动了动。
明泽,那个找不着人的当朝太子,那个喝了三十一壶酒的太子,已经有些醉的不成样子。
迷蒙中似乎有人喊他客官,他想笑,却有些笑不出,又有些烦,他不想搭理,可那声音就一遍一遍钻进耳朵里,像一根羽毛,在心尖挠啊挠,挠得他舒坦又牙痒,就有些恨不得将那人抓过来狠狠咬上一口才解恨。他眉头微微一蹙,懒懒的掀开眼皮,背光的人影,他只瞧见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明亮异常,仿若吸进了万千灯光。
明泽觉得心口砰砰砰,一声一声跳得急促,有什么异样的情绪就那么悄没声息的自心口散开来……
眼前水雾弥漫,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
他晃了晃僵硬的手腕,酒盏中的酒洒出一些,他似是看见眼前那双星光闪烁的杏眼中闪过的心疼模样,心里竟有些欢喜。
明泽一手盖住双眼,再睁开时依旧朦朦胧胧,眼前的人影越发的模糊,一个瘦小的轮廓,也就够得着他下巴吧,太瘦,太小,年纪应该很小,“你是谁?”
那声音有低沉的喑哑,似是带着酒香,是能醉人的,凌安觉得自己醉了,大约是酒香醉人,她声音也染上了温柔,“小的是这‘来一口’的店小二,客官可是醉了?”
明泽喉结滚动,拿着酒盏的手指不觉一颤,他嘴角勾着浅浅的弧,目光落在凌安脸上,只觉得那瞬间似乎有什么搁浅了,再也动弹不得,“呵……”
明泽一手捂着眼竟是笑了起来,似喜似悲,手中酒盏里的酒随终是洒尽,落在衣衫上,他浑然不觉。
凌安一头雾水,唤了几声,明泽全然不觉,凌安伸手去接他手中酒盏,却瞬间被握住手腕,酒盏落地,应声碎裂。
凌安抬头,就看见一双如渊般深沉的双眼,似是狩猎的豹子,终于捉到了猎物,里头是不死不休的觉悟。凌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神思陡然回笼,猛地缩手却是动弹不得。
“余晖渐沉沦,淡香暗萦魂。”
“什么?”凌安一顿,无数酒壶落地,耳边一片嘈杂,凌安只觉天旋地转,猛地被扛在肩头。
屋门被一脚踢开,凌安被粗暴的丢在床榻之上,身上一沉,明泽已经倾身而来,双手被束在头顶,那男人就那么盯住身下的人,双目渐渐染上赤色,本来抿起的薄唇最终弯成了浅浅的弧。
明泽伸出一只手,去碰触那张涨红的脸,手下肌肤细腻温润,让人留恋难舍,他猛地倾身在她脸上狠嘬一口,体内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他需要的更多!
若是先前的凌安被美色迷住,那现在就是被愤恨淹没,美色误事——我靠你七姑四舅奶奶!
如果是一般的女子,该是哭哭啼啼,束手无策,若是一般的女子,定是又哭又挠,软弱无力。
可是凌安不是一般的女子,在那脑袋磨蹭在她的颈窝,在那只炽热的手探进她的里衣,凌安依旧能够牙咬切齿维持风度,“喂,你住手!”
身上的人听话的很,直起身一脸迷茫,“你……是女的?”
“……”
回答他的是一记闷拳。
明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圈打蒙了,他没料到这是个女人,更没料到这是个暴力的女人。等到他回过神再去指腹这个难办的女人时,就已经失了先机,两人床上床下过了百十数招,知道楼下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侍卫来了。
明泽大不过凌安是因为醉了,凌安玩不过明泽是因为虚了(胸口酥麻导致的)。
凌安咬牙切齿,神来一脚踢向明泽下身,明泽险险躲过,就听“嘭”的一声,窗户打开,一道黑影倏地越窗而出。
凌安跳出窗户眼前猛地开阔,脚下失力,险险踩住池边湿滑的石块,快速闪进旁边的树林,转眼没了踪影,身后“噗通”的落水声淹没在众人的呼声中。
这一天,未到亥时,宫市早早的散了。
这一天,出现在厨房烧火的凌安等“来一口”众人被怀公公好好夸奖了一番。
这一天,昨晚的闹剧仿若一颗石子投入湖中,连个浪花都没有溅起……
凌安却觉得,这事儿……没完。
……
心力交瘁的凌安回到住处,撬了桃红反锁的门,一下子将自己丢在了床上,胡乱裹了被子,只觉心口砰砰直跳,一双赤红的眼睛虚无的看着屋顶,脑中一片空白。人或许就是这样,在意外当中,身临其境时或许不会觉得怎样,事后回想才是最要命的,此时此刻,姗姗来迟的巨大情绪终于将凌安彻底包裹,呼吸都来的如此艰难。
凌安握住胸口,她痛苦的翻过身,死死抓住薄被手止不住的颤抖。许久,终于吐出胸中郁结的一口闷气,赤红的眼中滚出了泪,幸或是不幸,她都不知晓。
渐渐平静下来的凌安,握住胸口的手不觉一紧,浑身僵硬,脑中空濛,不觉苦笑——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