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安正在考虑如何委婉,恰到时机的醒过来,那边就有根手指头伸了过来,这根胖手指略带恶意,一下两下戳在她一侧的肋骨上。凌安一脸黑——她怕痒!
凌安醒了,木呆呆的坐起来,额头红了一小片,约莫着是睡觉压的,她眼神空濛,没什么神采。过了一会,在那根手指头试图再次恶意一把时被凌安逮了个正着。她就那么转过头,对着元宝呵呵一笑。
“那啥……”
“嗯?”
凌安的笑容着实诡异,看得元宝不要不要的,到了嘴边的话饶了几个圈,认命道“……我们该走了。”
也确实该走了,作为老实本分的宫女,趁着宫市准备的借口出宫听书也不算什么大事的……吧?嗯,不算大事。这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轻车熟路,原本还小心谨慎,如今已经习以为常了。
凌安看着脸色不好的元宝笑得心满意足,想着元宝干瘪瘪的荷包心情更敞亮了。这次出宫本就不顺,刚刚出了宫门就被地痞流氓人给堵了,虽说没让人抢了东西去,可还是影响好心情,连带着正事也不想干,便被元宝拉着来听书。凌安本就不是个爱凑热闹的,加上前几日为了宫市的事情忙碌了太久,坐在这里不一会就昏昏欲睡,还做起了不甚美好的梦,真是憋着一口气没处撒。
日头已经偏西,许是到了未时,吃也吃了,睡也睡了,也该活动筋骨办办实事了,毕竟宫里头当差,偷奸耍滑没关系,差使办不好就是大大的不妙。
“凌安啊,广德瓷行咱们去了,该准备入宫的贴金器具都准备好了,那蜀绣纺的布匹、成衣也已经完工了,这样的东西今天回了宫就列了单子呈上去,明个估计就有人来取的。就是那些个时令的新鲜东西不好弄,咱们现在就去吧!对了,还有那……”
元宝在一边吱吱喳喳吵得凌安脑仁疼,她现在已经全然不记得今天下午还要去哪一家铺子,查看哪些个物品了。
如今已入盛夏,太阳毒辣辣的,烫人的很,站在外面不过片刻,额上已经布了细细的汗,凌安抹了一把,有些恨的牙痒痒,这些个采办查验货品的杂事本就不该她一个尚功局的来管!
昌黎西北郊自前朝起,就是园林的荟萃之地,到了百图这一朝,又出了个爱园林的老皇帝,更是将西北郊经营的颇为壮丽,到了如今,这一带便是名园并起,盛极一时。每年的夏秋交际处,便是皇帝的诞辰,必然是要来这西北郊的园林里庆寿唱大戏,每到这时,宫市就一同开张。搭棚挂灯,杂耍舞灯等各种娱乐活动皆会上演,热闹至极。
所谓的皇家宫市,也就是皇家园林中的街市,通俗说就是“买卖街”。御园里的宫市也有许多处,最具盛名的便是清逸园的后溪河买卖街。这条铺面街呈“丁”字状,南北长约320米,东西为152米,由双桥河街、佘东街和北连街组成,也是御园内最大的宫市。
宫市内开设茶馆、酒楼,连带妓院、赌坊都有设列,街道两侧茶幡酒旗,店铺林立,如同人间市井。只是因着造景需要,这楼榭店铺都要小上一些,招呼客人,开张迎客却也够了。这宫市的设立就是为了让皇家感受下平头百姓的日常生活,平添些乐趣罢了。当然,那些个品阶低些的宫人便可以趁此机会给自己添些东西,毕竟要想出宫采买私物的机会可是难得狠了。
每当宫市开张,便由内务府下了命令,从各局各司选出些个宫女太监充当宫市的百姓、伙计,甚至乞丐、毛贼等都有没拉下,演得可谓是惟妙惟肖了。逛宫市的皇子皇孙穿的多是便服,连着皇帝也是微服出巡,记得上上个老皇帝,腆着肚子逛宫市,硬是被太监小毛贼给扒了荷包去,他非但不生气,还笑呵呵的鼓掌叫好,格外赏了不少银钱。从那时候起,这报名来宫市当毛贼的人就翻了好几番,可惜同行不同命,被当场抓住胖揍一顿的也不在少数。
男人们逛完了,过了午时,后妃内眷才能过来观赏采买,也是一桩乐事。
现如今,凌安干的就是宫市前的准备工作。你想啊,宫市宫市,那也是实实在在的市肆,是市肆就得有东西来买卖,这为宫市采购的工作就得有人干。
宫市采购的银子是户部出的,而掌管采购的人是杂买务的管事太监。这东西都交由管事太监一人独掌,虽然采购名单皆有户部核实、计量才给银子,可是你能保证这里头就是干干净净吗?不能够!单单一个御膳房的管事太监就富得流油,这杂买务更是个捞银子的好去处,谁不巴巴的瞪着这个位子好挣些油水的。这样一个位子,不交给一个亲信值得信赖的人,估计皇帝自己也不安生。能爬上杂买务管事太监位子的人,也肯定是上头有人的,例如如今的管事太监怀庆德,是当今皇后的远方亲戚。虽说远是远了点,好歹是裙带,再加上人家忠心事主,在后宫自是混得风生水起,有头有脸的。
照理来说,这样一个人,眼里自然是瞧不上那些上不得台面没全没势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硬是看中了凌安这丫头片子。
凌安和元宝同在尚功局,平时秀秀花,做做针线啥的,倒也是轻松。那天天儿正好,元宝不知从哪里搞到三只鸡爪子,喜滋滋的拉着凌安找个犄角旮旯烤鸡爪吃。凌安一时嘴馋,便跟着去了,没曾想刚烤熟,就窜出个人来,那人瘦瘦干干,拿着帕子掩着嘴,眼睛咕噜一转就落在了烤鸡爪上。鸡爪本就没啥肉,这一烤就是干干黑黑,确实看着没胃口,只当嚼着解馋虫,可这怀公公,见过的山珍海味该是不少,愣是移不开眼。
元宝也机灵,呵呵一笑,开开心心唤了声“怀公公好”,便将两根鸡爪子上交了,背后偷摸着藏了一根,没被发现。怀公公笑开了花,上好的丝帕包了黑乎乎的鸡爪子迈着猫步就走远了,只是临走前望了凌安那一眼就别具深意,凌安瞧不出啥意思,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后来凌安才知道,怀公公跟元宝还有一层亲戚关系,唤元宝一声姑奶奶。奈何人家官职高,跟皇后娘娘还有裙带关系,元宝这姑奶奶只有给人当孙孙孙孙孙女的手。只怪裙带太遥远,没够上皇后娘娘的边……
再说抢鸡爪,全因怀公公的个性癖好,最爱芥末鸡爪配果酒,吃得那叫一个香……这画面太美,凌安没多想。
见了一面也就过了,凌安没走心,怀公公却是念念不忘。要知道,宫市采购是从宫外采买,采购种类之多,数量之大可谓惊人。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多的种类,自然不是一个司的人手能够了的,定是要到其他局,其他司借人手。况且东西多,自然要有行家来看货,买的自然要是顶好的,不能丢了宫中人的脸面。比如选酒买醋,就要酒醋面局的人来盯风,买个金银首饰,就要银作局的人来看,选线挑衣,买布匹就要尚功局的人来瞧。
可巧不巧,怀公公挑了元宝和凌安两个人。
尚功局的工作轻,全然不要两个人,可是怀公公发了话,尚功局的掌事也没办法,便放了人。凌安原本不乐意招惹这些个麻烦事,可最后还是答应了,原因无它,宫女要想出次宫,难如上青天,好不容易逮着好机会,自然不能放过去。两人都商量好了,工作咱们慢慢来,宫市开前办妥就成了。
所以他们俩拖拖拉拉拖拖拉拉,顺带帮旁人查个货,下个单,竟是干了大半个月。眼看三天后就宫市就该开,这俩人就忙着验货查单,只做最后检查了。
凌安叹口气,拍了拍挎着的小布包。里头装着要查的货物单,今下午使使劲,准能办妥了,早些回去歇息歇息才是正经事。
一旁元宝终于唠完闭了嘴,两人刚出茶味香不过百余米,猛地被人推了一把,凌安是个练家子,眼疾手快定了身,忙去搀扶撞倒在地的元宝大包子。
只听元宝一声嚎,“凌安,你的包!可不能丢,里面还有买的酥糖栗子果呐!”
凌安真是无力吐糟,里面单是银子就购买你一年份的酥糖栗子糕了!凌安一脸黑,手一松就往前追,全然不顾元宝被跌了个大马趴。
那毛贼想来是个惯犯,身手麻利迅速,凌安追过了一个弯就不见了人。凌安恨得直咬牙,一跺脚就往回走,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转头就看到一个十七八的小少年欢欢喜喜跑过来。
“凌……凌姑娘……”少年跑得急,两颊飞了红,缓了好久才顺了气,急忙忙将布包往凌安怀里塞,“凌姑娘,你快看看少了什么没?你也太冒失,这大白天的就让人抢银子。哎呀,还好是抢银子,没伤着你吧?这你可要小心些,前几天有个姑娘也是被人抢银子,那姑娘也是犟脾气,就去追,反被人划花了脸!唉,真是可怕,脸都毁了,这以后找婆家可怎么的说……”
少年说话显然没了逻辑,最后更是一脸惋惜,完了又追着凌安问东问西。凌安有些闷,这小伙子叫沈风,是百味斋老板的小狗腿,他这般也是关心自己,只是,她今天状态差,听到些吵嚷脑仁就炸,只对着他干巴巴的笑。
“哎呀,你也不看看丢东西没,笑啥笑啊!我说你……”
“打住!”沈风还想说,凌安立马做了个叉叉手,沈风只好住了嘴。
“你在这里,你家老板呢?”沈风是沈合的贴身小狗腿,没理由狗腿在这,主子不在的道理。
“在呢在呢,在后面呢!你得谢谢我们家主子,要不是他,你这东西可就丢了!今天我们也在茶味香来着,跟人家谈生意,就坐你旁边的松竹雅间,可惜了你没注意呢,枉费我给你眨巴眼,眼睛都抽酸了,你都没瞧见!这不,我们前脚刚走,后面就冲过来一人,还是我们主子眼尖,一看就看到你的布包了,那几个护院就把人给踢飞了。这才把布包给你夺回来。主子安排人把那小毛贼送官府了,怕你着急,才让我先过来给你送布包。”
沈风一脸讨喜模样,分明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凌安听得心惊肉跳,感情沈合还在的,她还没瞅见!这都得大半个月没去了,丢了一摊子给他,连带着交代给她的事儿也没给办,今天又在他面前出了糗,还不知道要怎么荼毒她。
她这边垮了脸,另一边,沈风一转头,欢天喜地的跑走了。凌安一抬眼,就看到了那芝兰玉树的人。他身量极高,站在人群中就有些鹤立鸡群的味道,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他。沈合一身暗纹白底的泼墨长衫,腰束玉带,步伐沉稳,他脸上无甚表情,从人群中缓缓而来。凌安默了默,然后就对上了一双乌黑明亮的丹凤眼,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