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萧瑟的风在林间肆虐，几片枫叶落下，有一片刚好落在坟头。
这是一座新坟，上面的泥土还显得那么松软。一块泛黄的木牌上，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大字：显祖考陈大生太府君之灵，劣孙陈大山立。
“你已经三天三夜没吃没睡了，该走了。你爷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个样子。”灰帽老者看着眼眶深陷、嘴唇干裂的少年，目露怜意。
“我说过，七天之后，我会想办法把锦囊赎回，还给你。”少年跪在坟前，额头紧贴地面，坚定开口。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有些力竭。
灰帽老者见少年心意决绝，轻叹一声，没有再说话。
……
“爷爷，大山走了，您在这里好好睡着，孙儿会回来看你的。”少年双膝跪地，用仅剩的力气连磕了三个响头，刚勉强站起身，却两眼一花，倒在了坟前。
……
云州城外，夕阳斜靠在一座荒山山头，山腰一间木屋上空，正升起袅袅炊烟。
木屋里，一个身子瘦弱的少年，躺在床上，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一个衣着华丽的红衣老者。
老者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解开外衣纽扣，露出了里面破烂的衣衫。只一息的时间，他就完成了华丽的蜕变——从一个富家翁，变成了一个老乞丐。
“你每天这样换来换去，是想干什么？”少年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天，这七天里，除了喝老者喂他的药汤，他从未起身。不是他不想起，而是他实在太虚弱了，根本起不动。
对他来说，每天唯一有趣的事，就是看老者换衣服。像一种规律般，老者每天早上换上华丽的衣服，等到中午回来，又重新换上破烂衣衫。下午也是如此反复。
一开始他很好奇老者为什么要这么做，后来他终于看明白了。老者每次穿着华丽的衣裳出去，回来时总会带些东西回来。有时是一个银质的铃铛，有时是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有时甚至还带回了一把鎏金的短剑。
当他明白老者每天出去的“工作”是什么后，他不禁笑了。原来这个举止古怪的老头，是一个手法熟练的老贼！
老者既然从未在少年面前掩饰过什么，自然知道少年这番话是明知故问。他嘿嘿一笑道：“老夫每日所做，乃是修盗！”
“修盗……修道……”少年面露古怪之色，做贼之事，在老者的口中，竟然听上去如仙人修道般。
“小贼，盗亦有道，老夫所盗之人，也都是些该盗之人！”老者用了一个“也”字，在少年听来，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认同感。
“其实老夫以前就观察过你，你每次出手都是对那些为富不仁之人，说明你有自己的底线，不失却良善本性。而且我跟踪你到村里，看到你家中窘况，尤其是看到你不辞辛苦的为爷爷熬草药时，我就打定主意，要收你为徒！”
老者侃侃而谈，面色尤为红润，语气越发激昂。
“收我为徒？我爷爷过世了，我也就没必要再去偷了。况且，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偷盗技术比我好？”少年撇了撇嘴。
“不偷了？世间那么多作恶多端之人，你偷了他们的心爱之物，就是代天道行使惩罚！”老者语气慷慨，一副替天行道的模样，看得少年面色越发古怪。
“而且你个黄毛小儿，也敢鄙视老夫的盗艺？告诉你，偷盗是门艺术，是门学问！你那水平，差的远哩！”老者双眼微眯，上仰着头，一副睥睨天下、唯我独尊的样子。他从袖口里甩出一个金质铃铛，落在少年的上衣口袋中。
“小贼，看好了！”老者目露精芒，直直盯着少年的口袋。
一息过去，没有动静。
两息过去，还是没有动静。
三息过去，老者目中突然光芒一闪，霎时间木屋中一道不起眼的光线瞬息划过。
“看看这是什么！”老者嘿嘿一笑，拿着手中的金质铃铛，在少年眼前晃了晃。
少年一脸惊疑，连忙伸手去摸口袋，这才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
“你居然可以隔空取物！你……你莫非是……仙人？”少年话刚出口，看到老者一脸得意忘形的样子，实在有些猥。琐，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在他看来，只有那天在街道上向他伸手相助的紫裙女子，才称的上是仙人！
至于眼前这个老贼，一定是用了什么戏法……说不定，那个金质铃铛上，根本就有一根肉眼不可见的细绳！想到这，少年一脸鄙夷之色。
老者见少年这个表情，顿时急了。
“你……你还不相信？陈大山啊陈大山，你哪是大山呀，你这脑子，完全就是个大锤啊！”老者气呼呼的说道。
他这次没有再扔出任何东西，而是双目直视少年，目光中露出奇异之芒。
“咦？”少年怔了怔，因为他看到自己的上衣领口，竟如同被手提起一般，立了起来！
“你……你真的会法术！”少年确定自己的领口上没有丝线与老者连接，更确定老者的双手此刻动都没动。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崇拜之色，这一刻，他竟然如回光返照般爬起身，恭敬的跪在床边，大声开口：“弟子陈大山，拜见师尊！”
“哼。”老者鼻子间传出一声冷哼，负手而立，微微颔首，宛如一代宗师。
“您同意啦！”少年激动开口，他本以为自己刚才冒犯老者，老者怎么也会矜持一番。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点头同意，内心中兴奋不已。
老者一脸傲然的坐到一把木椅上，少年没有注意到，老者的双腿此刻在轻微哆嗦。
“奶奶的，今天用了太多次意念，有些受不住了……”老者内心暗叹，表面上还是一副严肃的样子。
“师尊，弟子有……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少年激动的有些语塞。
“什么问题，问吧！”
“那个……您既然会法术，为什么不多偷点东西回来呢，让那些为富不仁的人都气死！”少年不解道。
老者一听这个问题，顿时一愣。他当然不会告诉少年，他的身体不行，用不了那么多次意念，否则他就要把整个云州城都偷个空！但要是没个合理的解释，看这孩子的样子，估计不会善罢甘休。怎么办呢？老者不禁皱眉。
“这个么……首先，你既然拜入为师门下，就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比如你刚才的用词，为师每日孜孜所做，怎么能说是‘偷’呢？那是‘盗’！‘盗’你懂吗！‘盗’之道，大道也！为师所修的，正是人间大道！”老者摆出一副伟岸的表情，训斥道。
“人间大盗？厉害厉害……”少年目露精芒，喃喃道。
“这就对了嘛，你小子悟性还不错，不愧是为师看中的人！”老者一脸得意，接着道：“你刚才问为师为什么不多偷……嗯……多盗点东西回来，这里面的道理很深啊，你现在才疏学浅，这个还不能理解……嗯……就是这样……明白了么！”
少年闻言，一脸懵-逼-。呆呆的看着老者，说不出话来。
“嗯？”老者目光严厉的看了少年一眼，内心却暗自紧张：这小子，直接说明白了不就完了！怎么这么蠢！真急煞老夫了……
“呃……弟子还需学习……”少年内心满是疑惑，他刚才的问题真的道理很深吗？
“不错不错，你有这个态度，那是极好的。那个……为师还有些事，出去一趟……你好好卧床休养，等身体养好了，为师带你去见证大道！”老者生怕少年再问出什么问题来，赶紧堵住话路。强忍住四肢的酸胀无力，起身往门外走去。
“师尊好像很累的样子，走路的姿势好奇怪？”少年疑惑的看着木门，挠了挠头。
“扑通！”
屋外传来一声巨响。
“师尊，您没事吧？”少年对着屋外喊道。
没有应答。
木屋外面，老者满脸通红的坐在地上，决定死都不回答少年的问话。
“只要我不出声，他就以为我已经走了。那倒地的声音，也就跟我无关！”老者暗暗安慰自己，脸上的胀红渐渐消失不见，转变成一抹得意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