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做了一个梦,梦里小胖肉嘟嘟的脸庞难掩兴奋,他眉飞色舞地比划着同样胖乎乎的小手,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着妹妹即将到来的好消息。他不停地叨念,说将来要当一位好哥哥,用自己的拳头把欺负妹妹的小男生都赶跑。
顾文只顾着笑,刚想开口发言,画面已切换到另一个场景:秋风吹过,不时传来凛冽的呼啸声。一座长满杂草的小坟旁,蹲坐着一个穿灰色衣服的小女孩,瘦小的身子被茂盛的草丛所遮掩,双臂间断断续续传来低沉的梗咽声,她缓缓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着难以辨认字迹的墓碑,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动着身子。
顾文一声尖叫,满身大汗挣扎着从铺有蓝白色床垫的床板起身,双手一抹,发现脸上还留着未干的泪痕。这已经不知道是顾文第几次哭着从睡梦中惊醒。她看了一眼摆在床头的闹钟,现在是昏暗的六点钟,空荡荡的宿舍只剩下她一人,轻微的呼吸声也能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顾文扶着发疼的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掀开棉被,拖着疲惫的身子开始她苦难的实习生活。
顾文实习的杂志社离学校很远,需要转两趟公交车,换乘三条地铁线。有时候顾文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紧抓住这份待遇不高,却经常加班的实习不放,烦躁时甚至把辞职短信写好了,却都在发送的那一刻冷静下来,生活难以预测,毕竟谁不能保证她找的下一份工作就比这一份好。
小小的编辑部只容得下两张不大却堆满资料的办公桌,顾文踩点到达办公室时,编辑主任李信禾已在自己的位置上认真审查来往的稿件。
“李主任早。”顾文小声地打着招呼,生怕惊扰了李信禾。
“早。”半晌才从电脑的屏幕后方传来李信禾低沉的回应。
顾文将捧在手上的一大叠资料整整齐齐地摆好归位,自觉地点开电脑桌面上的文档,认认真真地校对着作者的来稿。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皮越来越沉,头越来越低,倚靠在桌子上的手肘一打滑,顾文那用手掌托住的脸险些栽在桌面上。
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李信禾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所以对于眼前这个猛敲着键盘忙得分身无术的顾文,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文件交给顾文,“把这份方案交给美工部的陈主任,告知她在这周五之前完成,还有将这张发票交给财务部的刘姐,告诉她是上个星期外地出差的费用。”
顾文接过文件,依旧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是不是不清楚我在说什么?”
顾文眨巴着眼点点头。
李信禾耐着性子,一字一字地说,“我之前跟你说过,我说话的时候你要回应我,清楚就回答明白,不清楚就随时打断提问。像现在,我说了一大堆,你就给我一个茫然的表情。”
见顾文又只是傻傻地望着他,李信禾深深地吸了口气,“我刚刚说的你听清楚了吗?”
“清楚了。”虽然顾文初涉社会不久,但这会儿她可看出李信禾是有些急了。
“这份呢,你就拿给美工部的陈主任,那个染着金发的大姐,跟她说要在这个周五之前完成拿到编辑部。这张发票就拿给刘姐,财务部目前就只有她一个人,跟她说是上个星期外地出差的费用。”
“明白。”
顾文认真地朝李信禾点点头,拿好文件迫不及待地走出办公室。在楼梯转角处,她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李信禾也就大她一岁,办事却沉稳有条理。偏瘦的身材,复古的圆框眼镜,加上本身挥着不去的文人气息,任何人看了都能猜出是搞文学创作的。顾文以为自己性子够冷了,想不到李信禾比她还薄凉,面无表情时分分钟让顾文有种直面小学班主任的错觉。如果不是汉语言文学的直系师兄,再加上同属于新闻部的新闻编辑部门,李信禾应该没多大的兴趣和她说话,也不会在公司缺人的情况下向领导推荐她这个失业且无任何特长的小师妹。
顾文没有多大的事业心,本想着学有所成,回她安逸的小县城谋一份安稳的工作,她有这颗为家乡尽力的心,家乡却无让它安放的弹丸之地。简历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大四过了一大半,顾文依旧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待业大龄女青年,匆匆赶赴各大招聘现场的状态被几个月没联系的李信禾突然一通电话给终结了。
杂志社人员变动大,能留下来的都和李信禾一样,能力出众,有一技傍身,公司为留住人才提供的除了一份正式的劳动合同,还有参与分红的权利。你来我走的杂志社里,人情味并不浓。除了肆无忌惮地在顾文的面前揶揄李信禾之外,顾文每一次真诚的请教,得到的也都是他人毫无情绪地冷脸。这张冷脸和李信禾还是有差别,李信禾是那种冷你却巴不得你成长壮大,而其他人就是真的漠不关心。
李信禾看了一眼手表,指针刚好指在12点的位置,“下班了,吃饭吧。”
“你先去吃饭,我把这份文稿剩下的文字校对好再走。”顾文推了推垂在鼻梁上的眼镜,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
“下班了就别想工作的事情,动作快点,不然食堂没饭菜了。”
到底还是师兄,在他人面前还是会照顾自己的小师妹。杂志社有自己独立的食堂,地点刚好在编辑部的隔壁,相比其他部门人员赶饭点时的步履匆忙,顾文则习惯踩着她舒适的懒人鞋不急不忙地走。
十个人围成一张桌子,各自低头玩自己的手机。顾文的铃声热闹地响起,是舍友周默的电话。她说了一句“我待会儿再打电话给你。”就麻利地挂断电话继续吃饭。顾文也想和身在其他城市的舍友好好地聊一聊,但吃饭时间她绝对不能离开。记得入职的第一天,她到楼梯口接个电话,回来时她的位置就被其他人给霸占了。这里有不成文的规定,人不在凳子上,即使饭菜在哪儿,其他人也是可以使用的。
杂志社有时要加班到晚上九点多,这个时候李信禾就会亲自开车把顾文送回学校。对于刚出来工作就以宝马代步的人,顾文只能暗自感叹贫富差距大。顾文只知道李信禾是G市本地人,其他情况不清楚。就好比李信禾知道顾文是P市人,但具体到哪个县城顾文也不会说。
“其他人都找到工作了吗?”
“周默现在还在跑招聘会。”
顾文本来还以为李信禾会像上次帮她一样帮周默介绍一份工作,没想到李信禾听了,只是淡淡回了句“哦”。看来人的心思还是不好猜,特别是像李信禾这种性格古怪的文人。
大半夜被一辆豪车接送,多少有些奇怪,顾文不想给其他人说闲话的机会,刚转入学校所在的路段,她就先提醒道,“李主任你在校门口放我下来就行了,我自己走进去。”
“你的宿舍离校门口太远了,学校没路灯,黑漆漆的不安全,我直接送你到楼下。”李信禾顿了顿,“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下班叫我师兄,你的脑袋一整天都在干嘛,怎么老是记不住话。”
“哦。”顾文有些无语地抓了抓头发,“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公私分明,脑容量无限啊!”当然这句话顾文选择将它烂在腹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