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陆随静雍师父提前到达了玄堂,他们二人坐在黑布后头,隐约可见堂门打开,有光漏进来,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提裙抬脚迈过玄堂的门槛。
法慧寺乃皇宫后山上的寺院,平日里并没有什么香客过来,偶尔热闹的时候,不过长夏跟着方北陆一起来,将法慧寺闹的鸡犬不宁而已。
现在进入玄堂的这个女子不是寺院里的人,看身影,莫不是白莲吧!
方北陆觉得有几分意思,想端起茶杯喝茶,手指还没碰到桌子,就被静雍师父一手拍开。
静雍师父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随后用手指在茶杯里沾了水,在桌上写道:“莫出声。”
方北陆看着茶杯被静雍师父的手指搅了搅,也没有喝茶的欲望,于是靠在椅子背上,揣着手去看黑布前隐隐绰绰的白莲。
透过昏暗的烛光,白莲似是先叩首三次,这才垂眸冥思。
方北陆心中轻笑,静雍师父果然奸诈,建这个玄堂就是为了窥探别人的秘密,真真是个假和尚!
看来,以后再来法慧寺,不会那么无聊了。
不过方北陆等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白莲说话,也看不出白莲有任何动作,让人感觉那里跪着的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尊雕像。
又过了一注香的时间,白莲还是一动不动,方北陆终于忍不住,动了动身子,转眸去看静雍师父,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静雍师父对方北陆做了一个别急的动作,随后又用手指沾了水,写道:“怕有难言处”。
方北陆轻轻挑了挑眉,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白莲还不肯说出自己的烦忧,这到底是正常隐忍,还是超出了自身承受限度的无言?
白莲这个女子,似乎有些不同。
静雍师父斜着眼看了眼方北陆,知道他在琢磨女施主,于是又在桌子上写道:“别琢磨,无用。”
方北陆看见这五个字,轻轻勾唇笑了,他也沾了水写道:“错,知己知彼。”
静雍师父也撇嘴,“何用?”
方北陆回:“乐”。
静雍师父轻笑摇头,不再写字,闭上眼睛开始默念经文。
方北陆看着一桌子茶水渍,轻笑,从怀里拿出一方帕子擦手,随后又揣起手,继续看着白莲。
也许是跪的累了,白莲最后叩首一次,轻声问道:“命,可能颠覆?”
没有再等,白莲立刻起身,转身打开门,走出了玄堂。
方北陆望着白莲打开的大门,耳边回荡着她那句:“命,可能颠覆?”,感觉自己心底被触动,心悸不已。
命,若能颠覆,你要做什么?
法慧寺的雨下了一下午,白莲不得已留在寺里过夜,待晚上的时候,阴云散去,竟然露出了皎洁的明月。
白莲望着天上悬着的明月,看见远处撒着清辉的山麓,突然想起方一墨曾说过,法慧寺有一处天然石壁,上面横出一块巨石,立在那上头,可以俯瞰整个皇宫。
一念至此,白莲便披了一件衣服出门,沿着皇宫的方向寻找所谓的石壁。
一路向东,再沿着法慧寺的边沿向南走,绕过殿堂和竹林,豁然开朗间,一块天然巨石出现在眼前,上面无一杂物,平坦开阔,洒满了清辉。
白莲欣喜,缓步走过去,身影切断了清辉,留下一道长长的黑影。
她立在巨石上,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京城,望着似乎就在脚下的灯火通明的皇宫内院,望着巨石之下万丈断崖,原本郁闷的心境竟然开朗了不少。
这世间的繁华不只人间烟火,还有这山麓清辉,秀丽江山!
就在白莲出神之际,方北陆揣着手出现在她身后,远远望着白莲的背影,黑眸里映着满地清辉。
他上前几步,右手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诡异的光芒。
“白小姐。”方北陆轻声道。
白莲被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回头才看见方北陆立在她身后,刚刚舒展的眉头立刻蹙起来。
“见过太子爷。”白莲行礼。
方北陆没有说话,而是继续上前,立在白莲身边,远眺着天地间的苍茫。
白莲自觉的后退一步,同方北陆一起沉默。
“白小姐知道江湖吗?”方北陆突然开口道。
白莲轻轻皱起眉头,不知方北陆问这句话是何意。
“江湖?”
方北陆嗯了一声,也不看白莲,而是望着远处的黑暗里,“白小姐是大家闺秀,没有听说过也情有可原。他们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是什么?追名逐利?结党营私?明争暗斗?
“白小姐知道这江湖中,最厉害的杀手,是什么吗?”
最厉害的杀手?白莲皱眉,试探性的回道:“遁隐山林的绝世高手?”
方北陆摇头,“非也,这江湖中,最厉害的杀手,是一事无成的孱弱书生。”
“额……”
白莲诧异,不知方北陆是何意,也不知他说的一事无成的孱弱书生是什么意思。
方北陆继续道:“这世上的强者,并非是张牙舞爪嚣张跋扈,而是那些善于伪装以柔克刚的人!”
善于伪装以柔克刚么?
白莲轻轻皱眉,没有人想到孱弱的书生会是杀手,也正因为如此,书生才能打消对手的防备,成为最厉害的杀手吧!
伪装,没错,就是伪装,将自己的锋芒敛去,做到真正的忍辱负重,才能成为最厉害的人!
想通这个,白莲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等她再回头去看方北陆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一身紫袍,只剩下清风明月相伴。
方北陆,你到底有何目的,是何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