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反复响了好几次,沈佩含才从睡梦里醒过来。她披上睡袍,趿拉着拖鞋无精打采地走去开门,却意外地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陈司令。陈司令满目忧愁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用眼神示意她眼下的情况可能有些不利。多年陪伴在陈司令左右的沈佩含早已与陈司令心灵相通,于是很快地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把睡袍的飘带系好,拖鞋穿好,脸上挂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来。
一个穿着日军将官服的人从陈司令身后探身来向沈佩含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沈小姐。”
沈佩含大方有礼地把门外的三人迎进了自己的家门。陈司令与那位日本将官坐在了客厅的长沙发上,一名翻译官立在日本将官身旁。沈佩含沏了一壶热茶端了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边倒茶水边说道:“没想到前田先生会来我这里,我就这么个样子接待您,实在是抱歉。”日本将官的中文讲得还有一些生硬,说道:“打扰沈小姐了。沈小姐的母亲去世的事情,我向沈小姐表示同情。”然后又转头向翻译官说了些什么,翻译点点头,对沈佩含说道:“前田先生说陈司令对沈小姐很是想念,这一次想接沈小姐回到陈司令的府上去,希望沈小姐收拾好必要的东西就跟我们回去。”沈佩含看向一言不发的陈司令,心知这不过是陈司令的一个缓兵之计,希望以她为借口回绝日本人的一些要求。但是她当然要配合陈司令演好这出戏,便向日本将官说道:“有劳前田先生为我们费心了。都怪我一时承受不了丧母之痛,其他的许多事都顾不得考虑了。”说着说着眼泪就溢出了眼眶,她用手背擦了擦,向日本将官露出一个笑容,继续说道:“我这就去收拾东西,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
沈佩含进到卧室里面,把门关好,迅速地在梳妆台的抽屉里翻出纸笔,给阿七留了一张字条,压在了枕头下面。她知道阿七回来一定会帮她整理床铺。然后她拿出两个行李箱,装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随身用品。一切收拾妥当以后,她换上了一身洋装,把头发随意地拨弄了拨弄,戴了一顶礼帽,打开了房门。她站在那里向日本将官说道:“前田先生,我都收拾好了,只是还要劳烦您的翻译帮我提一下箱子。”翻译官向日本将官说明情况,日本将官点了点头表示许可。于是翻译官提了两个行李箱先行下楼去了。沈佩含一手挎着手提包,一手挽过陈司令的手臂,向日本将官莞尔一笑。
阿七买了一些日用品回到家附近时,远远看到一辆军用吉普绝尘而去,后面还跟了一小队日本兵,心里觉得不安,立刻跑回家去看,果然不见了表姐的踪影。她看到客厅的桌几上还放着茶杯和茶壶,心想表姐应该是与带走她的人相识的,说不定陈司令也在,于是略微放下心来。她把买来的东西收纳好,又走进沈佩含的房间环视了一圈,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打开衣柜,发现沈佩含的衣物少了很多,两只行李箱也不见了。阿七皱了皱眉头,猜测不出那些日本人把表姐带走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转身看到沈佩含的床铺还乱着,就去整理床铺。她拿起枕头刚要拍打,便发现了沈佩含留给她的字条。
“我随陈司令去,皆好,勿念。”
阿七收起字条,心里算是安定了下来。可她又并不知道陈司令如今的处境,只知道陈司令算是做了汉奸,和日本人攀上了关系。她还是不由得为表姐的安危捏了把汗。
接下来的日子,便只有阿七一个人生活了。物价飞涨,好在阿七在庆华年上班的收入不算低,又只有她一个人的日常开销,房子是表姐沈佩含付了几年租金的,生活还算是过得不错。
自新年舞会以后很长时间,张若明都没有再到庆华年来。阿七每天都习惯性的在台下寻找他的身影,然而也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落寞。
上海的三月阴冷而潮湿。这天晚上下班以后,阿七因为准备明天演出的一件裙装而走得晚了一些,到了门口才发现又下起了雨,她撑起雨伞准备回家,看到停在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闪起了车灯,并且按了两声喇叭。她起先不以为意,仍然迈步向前走去。那汽车竟然缓缓开动向她驶来了。汽车开到阿七身边停下,张若明摇下车窗玻璃向她招呼道:“等范小姐有一阵了,上车吧。”
“等我?”阿七有些疑惑道,“张先生有事找我么?”
“先上车吧,淋了雨要生病的。”张若明说罢推开车门,身子向里挪了挪。
阿七收了雨伞,抖掉伞上的水珠,弯腰坐进车内,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
张若明笑着看了看她,竟然伸手去帮她摘了发上粘着的一片小小的树叶。他把树叶在手中来回捻了捻,笑着说道:“一定是风吹来的,在你头发上落下来躲雨。”阿七看着他有些孩子气的模样,也不禁笑了出来,说道:“张先生怎么像个孩子似的。”
“我么?”张若明歪过头来微笑着说道,“大约是在范小姐面前,觉得很有安全感吧。”
“为什么?”阿七仍然觉得捉摸不透他的来意。
“因为范小姐是个善良的人。”
“善良的人……这世上善良的人有很多啊……”阿七对这个答案感到有一些失望。
“可是只有一个你啊。”
阿七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去。她想问,问清楚张若明的心意。可是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毕竟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至少在她看来,张若明是绝不可能喜欢自己的。
张若明轻笑了一声,身子向后靠在了座椅靠背上,对阿七说道:“范小姐不必紧张,我只是今天顺路到了庆华年,想着这个时候刚好是你们关门的点钟,就想送你回去。”
阿七觉得这样的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可她又不愿质疑张若明,她宁愿相信他说的一切。于是她点点头,说道:“那就谢谢张先生了。”
张若明转头看向窗外说道:“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
张若明的车把阿七送到公寓楼下,阿七推开车门撑起伞下了车。张若明探出头来向楼上看了看,问道:“怎么都黑了灯,范小姐家里也没人吗?”阿七想张若明应该是知道表姐沈佩含已经去了陈司令那里的,可看他的问话又似乎是并不知情的样子,于是回答道:“表姐去了陈司令那里,张先生不知道吗?”张若明抿起嘴来摇了摇头,说道:“我有很长一阵子没见过陈司令了。这段时间陈司令似乎都在忙着和日本人打交道,而我们银行里也多了很多事务要处理。”阿七点头表示理解,随即摆了摆手道:“张先生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张若明笑着点头道:“范小姐也是,一个人住要多加小心,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张若明关上了车门,示意司机回家去。司机开动了汽车,从后视镜中看到张若明摸着下巴似乎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知道张先生刚才是专门到庆华年舞厅去等那位范小姐的,而为什么又不对范小姐说出事实呢?如果说张先生是想跟这位范小姐交往的话,又好像没有那么热情。再者说,以张先生那样的家世,想来也不会选择范小姐这样身份的人做交往对象吧。司机抬了抬眉毛,不再去想雇主的个人私事,他不过是找一个谋生的饭碗,其他的事,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