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驾……”似鹅毛般的雪飘落在丰州的街头小巷,不肖三两个时辰,这雪就足以淹没了脚踝。一驾四面用精美丝绸装裹着的马车,只有那窗牖上披着一帘素雅的绉纱,少却了常人见到的奢华,却又显得格外的大气。马车发出辘辘的轻响声,徐徐的驶出了丰州,在这大风暴雪的官道上,也只能见得一、二匆匆的行人,阴霾的天空中也只有吱呀吱呀的风声和车夫浑厚的赶车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便见前方官道旁有一间较大房舍,寒风中隐约夹杂着稚儿的哭声,还有人在打着喷嚏。待到车近时,映入眼帘的是这房沿挂着一张陈旧的牌匾,牌匾上行云流水般草数着两个骇人的字——义庄。
隔着破旧的门窗,可以看见这义庄里拥挤着一群人,从门缝里灌入阵阵寒风,凛冽刺骨,好似咆哮的猛兽,将这群瑟瑟发抖的人吞没。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门外管道上的锦绣马车,只见得第一个冲出义庄的是一个头发蓬乱,面容枯槁的汉子,随后一拥而至的人群将这辆马车堵了个水泄不通,车夫急忙拉紧马缰,呼道:“吁……”
“你们这群流民,莫要惊扰我家夫人和公子,还不速速散去!”说话之间,这车夫一记马鞭已然将两个比他还要粗壮的流民抽翻在地,这烈马前蹄悬空伫立,也是撞翻了好几个流民。
“这位大哥,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向大哥讨点食物。”这群流民虽然被这电光火石之间的惨叫声吓住,但是并没有散去,从中走出一位清瘦的少年说道。
马车俯仰之间,一双修长的素手掀开了车帘,从车中走出来的女子,一身素雅的狐裘,却也掩不住女子的富贵,绾起的青丝插着一枚步摇,流光曳曳。在这女子还未出来之时,众人便听一声娇喝道:“铁柱,住手!”
“夫人,可怜可怜我的孩子吧,他已经一天没吃奶了。”
“夫人,我孩子他爸手脚冻疮了,行行好给件衣服吧。”
“赏口吃的吧……”
……
看着这一群苦苦哀求的流民,他们穿着破烂的棉袄,单薄的秋衣,这女子不由一声长叹道:“你们都是哪里的村民?”
“回夫人的话,小人们都是城西斜仑山下的佃户。”先前那清瘦的少年拱手揖道。
却听车夫怒喝道:“当朝天子治下,物盛民丰,好一派盛世之像,你们这群流民一定是他乡逃户,还想诓骗我家夫人。”
见车夫言语暴躁,似乎一言不合就会大打出手,少年言语恳切,急忙道:“我等绝非逃避賦役的逃民,还望夫人明辨!”
本来只是想讨些食物的良民,瞬间变成了逃避賦役的逃户,在大唐一旦被抓那可是罪加一等,倍服劳役。这时胆小的已经退回了义庄。有血性的人却开始争辩呐喊道:“我们不是逃户,我们是斜仑山下的良民!”
“那你们因何落得如此处境?”
女子一语落后,呐喊声也渐渐平息下来,那清瘦的少年道:“禀夫人,上个月暴雪压塌了我们的村子,村民们来州里寻求帮助和避灾,可是这些大人们却不放我们进城,我们无处可去也只好暂居义庄避灾偷生了。”
女子并非出自官宦之家,对民生政治如今也不关注,所以也无从辨别这少年口中真假,但见他言语颇为有礼,想必也是学过圣人之道的儒生,女子便也不做多想,道:“铁柱,去马车后面拿点衣食和银子分给这些村民。”
“夫人,这些都是给庙里的香油钱和高僧的衣物,怎么能给这些溅民。”
“你可记得慧能大师说过,众生皆是诸佛的同一法身中的一部分,只是落于众生相,未来他们也有可能成佛!”女子言语间确实格外虔诚,顿了一下又道“快去吧,不要误了行程。”
“拿着,快走,快走!”铁柱愤愤的分发这衣食和银子,尽管是给高僧的素衣素食也是州里有名的裁缝和厨子做的。他自己都不曾穿过这么好的衣料和这些美味的吃食,更别提分发给这些流民的银子了,是他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这会儿马车的窗牖上还探出一个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大柱哥,再多发一点。”
“辰儿,外面冷,快进车里待着,别惹了风寒。”女子说罢,便进了车去,抱着小男孩,抚着小孩的头,尽显母爱。
小男孩不屈地着从女子怀里挣脱,趴在窗牖边往外探着头,颇为调皮道:“孩儿不怕,要是染了风寒,就让洛叔叔在我背上摸一摸就好了,暖暖的可舒服呢。”
马车外面这些流民,拜了拜马车里面的女子,俨然成了他们心中的女菩萨,流水般散去后,却留下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女孩,匍匐在冰雪地里,才站起身又倒身在雪里,哇哇大哭。寒雪天里,也无人理睬她,不一会就已经手脚僵硬,小脸发紫,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望着小男孩,仿佛会说话一般,透过小男孩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里,小小的心疼扑通一跳,打了一个激灵,躲进女子怀里。
“你这小伙就是不听娘的话,这下冷到了吧。”女子呵责着,忙不迭将一旁的小貂衣给小男孩披上,紧紧的抱在怀里,想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他。
“驾……驾……”
小男孩在女子的怀里没有说话,想着的却是外面雪里的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她那双眼睛是小男孩从来没见过的,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小男孩感受到了她的悲伤。
辘辘的马车声再次响起,像雨水滴答着晶莹的汉白玉,少却了来时的优雅,多了几分沉重和烦躁。
铁柱在前赶着马车,犹在不平道:“遇到我家夫人是你们的福气,换做是李府,赵府的夫人,你们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对铁柱的话女子置若未闻,在富贵人家心比天高,早已是司空见惯,对待自家下人都视若草芥,更别提这些素不相识的流民了。只是她心中压抑了多年的思绪,在小男孩这一声“洛叔叔”中起了波澜,这洛姓的男子似有神鬼不测之术,旁人畏之入虎的风寒,在他手底下瞬息就能医治好。一身道法通玄,只是随手指点了一下铁柱的功法,铁柱就能有这惊人的力量,想一年前他还是被众家奴欺负的对象。
小女孩弱弱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即便隔着马车,小男孩再次探出头看到她依旧还在雪地趴着,而义庄的门也早已被这群流民关上,她似乎是一个被忽视和遗弃的人儿。感觉到小男孩再次投来的目光,她努力的咧了咧嘴,却也发不出一个声音,只有一行清泪,溢满了眼眶,落在雪地里,瞬间化成了薄冰。
“娘,那里有个小姐姐,我们救救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