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炙烤着大地，恍如梦。
姜尤眉心灼痛，一道深黄色的灵体烙印在他额头上若隐若现。他疼得大吼一声，猛跳起来，抓住窗板，一头撞在床榻边的樟木花窗上。
“嘭咚。”
镂空花雕上的横木被他生生撞断，坚硬的木床也被摇得咯吱响，他额头上滴血连成珠，慢慢流下。
姜尤彻底清醒过来，把血抹去，环顾四周，愣了一阵。
墙上挂着一幅丝线秀图，那是他娘亲刺绣的百花朝阳图。
“我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卧房里。”
姜尤朝珠帘外望过去，紫木浮雕的屏风屹立在不远处。透过屏风，隐约能看见他平时用的书案和食案，窗外也正是他童年嬉戏的院子。
姜尤很快冷静下来，反复响起脑海里人形光影说的话。
“难道是做梦？”
姜尤摸着眉心，若有所思，可此时眉心上的灵印早已隐去，他发现不了什么。
“少爷，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夫人。”
珠帘外出现一位青衣女子，年纪看上去比姜尤大，神态楚楚，是林若清派来照顾姜尤起居的婢女。
她手中用铜盆端着一盆热水，正准备给姜尤清洗身子。看到姜尤已经醒来，她俏脸微红，极其动人。
对于这些，姜尤显然是不知道的。姜尤朝着她笑了笑，道：“先别急，雪儿姐。我想问一下，我怎么会在家里，我不是被……”
说到最后一处，姜尤顿了顿，一脸疑惑地看着林雪儿。姜家上下都知道，他被惩罚思过枯龙渊的事。
“少爷叫我雪儿就行了。”林雪儿自小被林若清收养，林若清视她为己出。她也将林若清视为母亲，同时将姜尤视为弟弟，但碍于身份，她怎么好意思让姜尤叫她一声姐姐。
林雪儿继续娓娓说道：“五日前，魏家出货回镇的商队在镇口发现了昏迷的少爷，将少爷送了回来。”
“我昏迷了多久？”姜尤追问道。
“五日里，少爷从未醒过，可急坏了夫人。”林雪儿道。
娘亲！想起娘亲，姜尤心中有着说不出的酸楚。他知道，娘亲将他带离了姜家，不免会有责罚。家规，大于身份，即使是少家母也不行。
但他此时必须先问清楚，便道：“现在距离我被惩处下枯龙渊过了多长时间？”
“一月又半。”林雪儿算了算时间，开口道。
姜尤暗思，枯龙渊难道有高人助他？依家主爷爷的说法，枯龙渊神不可测，危机四伏，姜家第一代家主来到青云镇时，枯龙渊已经存在。
姜家每一代家主都曾想一探究竟，只可惜修为不足，根本没有下去的本事，仅仅是枯龙渊的瘴气，他们也未寻到解决之法。
何况，枯龙渊不可能只有瘴气迫人。但是，姜尤到达渊底时，发现渊底与一般山谷无别，这是令他匪夷所思的。
难道枯龙渊底真有高人助他平安无事的挨过了一个月家罚？想到此处，姜尤耳边不由自主地响起了渊底那神秘而苍老的声音，脑海中也浮现出那道人形光影。
那人形是他自己，人怎么可能以旁人的视角，看到自己？
匪夷所思！
姜尤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
“雪儿姐，谢谢你。”姜尤呼了一口气，向林雪儿道谢。
不用多想，他昏迷的这段日子，林雪儿肯定无微不至的照顾着他。大概问清楚他昏迷的时间后，他便立马去了父亲的阁居。
他父亲姜平步和母亲林若清一同居住在姜家正院之中，姜家正院居住的全是姜家核心人物，譬如长老，家主。
虽然姜平步向长老会请示放弃了少家主的位置，但是家主还未出关。正式的通告也未下来，他自然还不用搬离正院。
“尤儿！尤儿！你终于醒了！”
姜尤刚来到姜平步的阁居，林若清便迎了出来，情绪十分激动。
“娘亲，我没事，不用担心。”
林若清的眼睛红肿得厉害，姜尤心中不是滋味。他不知道的是，林若清得知他还是被推下枯龙渊时，当场晕阙，后面每一次的苏醒，没过多久便又会哭晕。
一个多月，她日日以泪洗面。林雪儿也没将这些告诉姜尤，林雪儿觉得，少爷已是颇为惨淡了。
直到几天前，魏家的一个商人把昏迷的姜尤送回姜家，林若清的情绪才逐渐好转。但姜尤终究不醒，她心里还是十分担忧。
现在看见儿子活蹦乱跳地站在她面前，虽说看起来有些颓靡，但林若清也激动不已。
母子喜极而述完毕后，林若清便告诉姜尤，他父亲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五长老姜天仁那里，谈论一些关于他的事。
姜尤一边沉思，一边点头。他记忆里的五爷爷自他记事起，便对他疼爱有加，姜天仁膝下无子，对他父亲和他极为支持。
大长老目的很简单，姜尤非死不可。而姜尤却侥幸从枯龙渊活了下来，无论他在下面遇到了什么令他不死的机缘，大长老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姜平步自然得替他奔波，与姜天仁商量对策。
姜尤知道父亲姜平步感情从不表现在脸上，但他清楚，父亲为了他没少低头吃苦。
凌乱的脚步声在阁外响起。
姜尤还在愣神，便听到林若清说道：“大长老，五长老，奴家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来人正是大长老姜天文和五长老姜天仁，后面跟着一些奴仆。
姜天文正是听说姜尤已经苏醒，故而吩咐下人通知姜天仁，前来一探。他并不知道，姜平步这几天都呆在姜天仁那里。姜天文消息一到，姜天仁便与姜平步商量，无论如何，也得请家主出关，解决此事。
于是，兵分两路，姜天仁随姜天文一同探视姜尤，而姜平步前去求见家主。
看着林若清神态抖擞，气血活跃之状，也就知晓姜尤是真的醒了。姜天文抬了抬手，没有正视林若清，走进阁居，直面姜尤而去。
林若清跟在姜天文和姜天仁身后，一旁的姜天仁侧头偷偷向林若清递了个凝重的眼神，林若清眉目一肃，显得极其不自然。
这大长老这么快就来找麻烦了？
“尤侄孙，身体恢复得如何了？”姜天文一见到姜尤，笑呵呵地说道。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劳烦大爷爷牵挂，姜尤暂且无事。”姜尤平静的回答。
当然是暂且无事，谁知道你姜天文还会使用怎样的手段置我于死地。
死地而后生，姜尤成长了不少。
姜天文拍了拍姜尤肩膀，像是没听懂姜尤话里有话一样，道：“没事就好。你这家罚也算熬过了，以后规束自己的行为，切记不要再做令长辈心寒之事。”
姜尤道：“姜尤记住了。”
姜天文哈哈一笑，一副长辈寄予晚辈厚望的模样。换做一个多月前，姜尤便会相信了。
不过，姜尤记得，姜天文觊觎他父亲少家主之位。姜尤也记得，姜天文曾经对他说，你这废物，生在我姜家，可知我姜家蒙了多大的羞。
以前姜尤心性过于纯良，这次也算死过一次，给他长了教训，过于单纯，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是活不长的。
说了很多场面话之后，姜天文终于提到了探视姜尤的目的，道：“侄孙是如何在枯龙渊底活……坚持下的？又是如何上来的？”
据姜家数百年前第一代家主估计，枯龙渊至少深数万仗。因为他曾经下到枯龙渊五千仗的深度，元气枯竭，可还是望不见底，与他相伴的，只有越来越浓的瘴气，若不是身带着旷世灵宝，便没有现如今的姜家了。
所以说，以当今青云镇武者的修为，既然下不去，也不可能从渊底上来。姜尤一介无修为之人，居然能够游离之间，岂不是天方夜谭？
“姜尤并不清楚，我跳下枯龙渊便失去了意识。”姜尤心中感到好笑，怪不得语气这么好，原来想从我这里知道枯龙渊的秘密。
姜尤是真不知道枯龙渊底有什么秘密，就算真知道，也不可能告诉姜天文。
谁知姜天文不弃不馁，像是姜尤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一样，道：“难道侄孙没有在枯龙渊底发现什么奇特之处？”
“我一直昏迷，刚苏醒不久。”姜尤有条不絮地回答。
“你当真不说？”姜天文语气微变，脸色有些阴沉。
站在一旁的姜天仁见机打了个圆场，笑声道：“大哥，你看你，枯龙渊瘴气入体，你我都不好受，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何况尤儿尚未开启灵印，失去意识是正常的了，没有丢失性命，已是万幸。”
林若清也在一旁附和：“是啊，大长老。尤儿的确才苏醒不久。”
“哼！一个废物能活下来，谁信？”大长老语气彻底变了，转头道：“你们怎么知道他在渊底没醒？我看……他是不想说吧。”
言毕，姜天文轻蔑地盯着姜尤，意味深长。
废物，又是废物！难道废物这个词要跟随他一生？姜尤心中不是滋味，却面无改色道：“无可奉告！”
“尤儿！”旁边的林若清看到儿子如此倔，十分替他担忧。倘若姜尤说话语气能好一点，说不定大长老便会放过他了，反正丈夫已经放弃少家主之位，大长老不会总咬着他不放。
可姜尤却不这样想，姜天文不仅觊觎父亲少家主之位，还想知晓枯龙渊的秘密，怎会放过他，他没必要和姜天文客气。
横竖都逃不过。
“你……！”姜天文冷哼了一声，道：“不说是吧。”
姜尤沉默，不再说话。
旁边的姜天仁失望的摇了遥头，年少无知，不知可畏。
“明日便是两年一次的感灵祭，再过几月，你便满十五，也就是说，这是你参加的最后一次感灵祭了。”
说完，姜天文甩了甩枯瘦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你……哎……”姜天仁欲言又止，伴随着一声声叹息，离开了阁居。
倘若姜尤服个软，姜天仁给姜天文吹吹耳边风，姜天文也不会这般咄咄逼人。
最后一次感灵祭意味着什么，姜尤再也清楚不过。以前每次参加感灵祭无果之后，林若清便会安慰告诉他，你还小，十五岁之前能开启灵印就不算晚。
原本精神状态才恢复没多久的林若清，脸色再次苍白起来，眉头紧锁。原来，大长老拿感灵祭做文章。
姜家祖祖辈辈立下的规矩，家族中凡是过了十五岁还未开启灵印的子弟，便剥夺修武的资格。为的就是给其他年幼的子弟多一些资源，青云镇本就修炼资源匮乏，所以武者修炼之路比外面的世界更加困难。
听闻浴莲城里，九岁开启灵印的天才人物比比皆是，而姜家年纪最小开启灵印的子弟也是十岁。姜尤的父亲姜平步当年十岁开启灵印，轰动了整个青云镇。
姜家子弟中，大多数开启灵印的年纪便是十二岁，些许十三岁。姜尤年过十四，难免被称为废物。
十五岁之后，便没有开启灵印的必要了，即使是修武，成就也不会有多大，徒费资源。
姜家有规定，过了十五岁开启不了灵印的子弟，就会被分配到姜家名下的一些产业下，受家族执事管理，生老病死，与姜家无关。
换句话说，姜尤被踢出姜家的话，如果不是牵扯姜家产业，即使姜尤在外惨死，姜家也是不会闻顾的。
没有姜家的庇护，一无所能的姜尤又能活多久？
“真是好算计。”
大难不死的姜尤，想到此处，脑袋生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