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绍元来到公司,从王姐处知道:刘经理和他妻子,下午要去参加一家公司的联谊活动。王姐又说,她家里有点急事,去去就来,让他帮忙顶顶。谭绍元只得答应。
谭绍元悠闲坐在公司,看报,吸烟,喝茶,但心中仍感到忐忑不安。难道是公司方面会出问题?他想象不出公司会有什么问题等着他。他想找点事干,正好一个新员工交来上午的营业额1200元,谭绍元拉着新员工吹了一会儿牛,才让他离开。谭绍元又找来前几天的报纸看起。
张健回来取宣传资料,身后还带着一个白发老者。“嗯?就你一人?王姐呢?”一连串的疑问和不信任砸向谭绍元。
“嗯。怎么了?”谭绍元未起身,斜昂起头,老成持重地反问。
张健还没说话,白发老者已过来,热情地握着谭绍元的手,说:“小兄弟,你还记得我吧。”
“记得记得,您老我怎么会忘记。”心中却在问,谁呀?
“那就好,那就好,我......我......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唉。”
谭绍元问张健:“大爷这是怎么了?”
“你认识大爷呀,那就好,大爷想退货。”张健说,然后迫不及待地将这个“球”传给谭绍元,“我也是回来取资料碰上的,我还得过去,你处理吧。”
“你......”
谭绍元发火的话还没出口,白发老者仍拉着谭绍元的手,打断谭绍元和张健的对话,说:“我知道小兄弟是好人,上次帮我买水龙头,我就知道。”
买水龙头?谭绍元还是想不起此老何许人,他还是对张健说:“那你看......”
“公司既然派你坐镇,你决定。”话没完,张健去里间取资料了,把责任一干二净全推到谭绍元身上。
“小兄弟,我老伴腿脚不好,还在街上,你看......”老者又插嘴道。
“这样呀,那我和你一起上去看看。”谭绍元客气对老者说,然后仍被老者拉着手,走出公司。
看见头发花白的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又想起老者说的帮他买水龙头一事,谭绍元终于想起这二老是公司的老会员了。他明白张健想推责任,他不想当着张健的面,做两老者的“政治思想”工作,于是,安抚好老者,下去通知张健在公司顶着,自己来想办法解决。张健爽快答应,也不着急资料没有了,更显出希望留在阴凉的公司里免得晒太阳的意愿,然后,也叼着烟,又接了杯冰水,也拿起了报纸,悠闲看起。
谭绍元推着太婆的轮椅,一路劝说,一路向老人的家走去。老头好像工作好做,牦牛骨粉本就是他买给老伴的,所以态度犹豫。太婆却坚决要退。太婆告诉谭绍元:
他们两老是郊区人,无权无势;儿子儿媳大学毕业,分在市里;因太婆腿脚不好,儿子儿媳接两老到城里养老;哪知偏遇白发送黑发的厄运,儿子得病走的早,只有好心孝顺的儿媳照料两老和一个孩子;家里本就不宽裕,死老头还乱买;还说,这次不逼着死老头退货,下次不知道死老头还会用出去多少钱。
太婆边说边流泪,让谭绍元心生同情。问清老者所买不过240元的四盒牦牛骨粉,得了老人的恭维,又想在两老面前显出自己在公司中的德高望重的地位,谭绍元答应退款,并热情主动要上门去拿回骨粉。
达健公司经常会遇上退货的,刘经理又象是大气、又象是怕惹麻烦,总是干脆同意退货。谭绍元刚进公司不久,就遇上一次退货的。一个老人的儿子女儿一大堆人跑到公司,硬闹着让刘经理把三千多元的设备款退了。那台用过的旧设备,直到现在还堆在仓库。他相信,刘经理不会为区区240元和自己翻脸。
到了劳动局宿舍一楼,老者用钥匙打开门,谭绍元将太婆推进门。屋内轻微的拖鞋声走近。
“爸妈,你们到哪儿去了?洗碗出来就没见着你们。”女性小声说。卧室中,她孩子可能刚刚睡着。
“我让他退货去了。”太婆也小声说。
女性笑着接过轮椅扶手,将太婆推到沙发处,想搀扶太婆坐到沙发上。谭绍元快速过去帮忙。
太婆在沙发上坐下后,女性又笑着客气地对谭绍元说:“谢谢你。”然后转身去倒水,还边说,“我说让爸妈不去的。”
接过冰水,谭绍元说:“没事儿。”注视女性时,觉得似曾相识。再细看,果然,就是那次劝他不要在劳动局大厅吸烟的那位女工作人员。这么好的儿媳,现在多难见到,应该是个好人;不,绝对是个好人;自己当时怎么就那样想象她了?他一怔。
女性感到他的发怔,但不知道原因,连说:“坐,坐,请坐,天热,我开空调。”
谭绍元忙说:“不用不用,够凉快,那......大爷,您把骨粉给我吧,我把钱给你们。”
“这......”大爷有点迟疑。
女性也说:“算了吧,我们不退了。”
“来都来了,真的没事儿,大爷去拿吧。”
“这......那真是不好意思。还让你专门跑一趟。”女性两手相握,局促地说。
“应该的,这没啥。大爷去拿吧。”
“嗯......那好。”大爷说完,进另一间卧室去拿东西。
女性还在说:“真是感谢,谢谢你。”
“不客气,应该的。”
办完事情,谭绍元走在劳动局出门那条路上,手里拿着四盒货品,又回头看看这处地方,正想掏出香烟,又想了想,挺挺背,克制下来。心中暗暗庆幸,自己真真正正做了件帮助老人的好事儿。
谭绍元正理直气壮得意时,接到杨燕妈的电话。电话中,杨燕妈慌乱说:
杨燕要回来了,晚上七点多到。本以为早上他就会回家,见他现在都没回,才打电话来。还吞吞吐吐说,她买错了东西。
听了丈母娘的话,谭绍元心中一炸。妈的,老子幸福之后真的就有大难不成!他马上给公司打去电话,知道王姐已到公司,他又马上坐公汽,匆匆往家赶。到家后,谭绍元不止心中一炸,而是五六七八炸了。杨燕妈花了8600元,买回一张“红外线多功能玉石床”!表面一层麻将大小的白绿块块,看不出是玻璃还是玉石;反面的红绒布里,分明能摸出发热丝;一付深绿色可折叠的铁架。仅此而已,完完全全就是粉饰过的电热毯而已!
一段时期里,这一带也有号称卖保健品的公司在活动。卖货人用发免费礼品的形式,召集了一大批老人。通过接触,他们知道了哪些老人家庭条件稍好,哪些老人家里又少子女照顾。他们选出五六个老人,作为代表,上台戴大红花,和气度轩昂的公司高管合影留念,等等。在虚荣心的驱使下,在冲动中,杨燕妈买回号称原价12000元、只能是皇帝才能才配享用到的多功能玉石床。买回玉床的几天里,杨燕妈坐卧不安、左右为难。今天听说女儿要回来,她怕了。她想去退货,又听说卖货人以3000元的价格卖光了床垫,没卖床架就跑了,不知去向。
想到和自己公司相似的各种手法,谭绍元知道,杨燕妈被骗了!他急忙拨打名片上的手机号,是外地号码,加0再拨,对方已关机。他骑车赶到活动地点,找到场地出租人,拿到又一个手机号码,还是外地号码,还是对方已关机。一阵骂他们爹骂他们娘的诅咒后,回到家中,他拨打了玉石床厂家电话,电话中传出周到动听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更令他跌入冰冷绝望的谷底。8600元呀!怨谁?怨杨燕妈吗?他谭绍元可是明明白白知道这一套推销术的伎俩的,这些伎俩,他自己也是常常使用的,一般人都难免落套,更何况老年人。
谭绍元以为,自己总算找到心绪不宁的原因了。他还以为,这次自己也一定能找到那些卖货人。
杨杨懂事地在一旁安安静静的。谭绍元憋了一肚子气,不敢乱撒。快五点了,谭绍元随便吃了碗面,亲了亲杨杨,没和杨燕妈说话,急匆匆赶往火车站。
杨燕妈,做好饭,和杨杨一起吃完,收拾好,带着杨杨,到自己的妹妹、杨杨的姨外婆家去了。
谭绍元在火车站广场一花台处,一根接一根抽烟,盘算如何找到那伙卖货人,始终不得头绪。
刘经理电话打来,说下午辛苦了。还说货退了就退了,没事儿。最后,重点问,是否收了1200元的货款。谭绍元说是,明天把货款全数交到公司。刘经理连说没事儿,还特意加了一句亲热话“我不信你,还信谁。”
小屈打来电话,谭绍元想了想,没敢接。她再打来,他还是没接。她又打来,他厌烦又心虚地将手机关机。
晚上七点半,火车晚点十几分钟到达。谭绍元接到杨燕,诧异她带回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他强装笑脸,玩笑说,这样也好,俩人就能天天在一起,就能天天来那事儿了。她默不作声,眼光冷冷的、愣愣的。他从没见过她这种眼神。俩人打的回家,心虚中,一路没有多少交流。到家了,他让她先洗澡,自己给她热饭。她都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