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钦周泰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但甘宁又不肯多言，好奇心驱使二人一路紧跟。
一直又跟回到了华佗的医馆。
天色已近傍晚，落日的余晖洒在院子里的药材上，混杂着上面青酥的泥土，苦涩味道中略带芬芳之气。
来看病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好似白天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蒋钦和周泰二人却变得不那么自然了——毕竟这里是他们俩长这么大，第一次束手就擒的地方，这对于匪盗来说，阴影蛮大的。
虽说干这一行，早就应该做好觉悟，但人性这东西，是很微妙的，那无法言表的死亡，要么离得遥远，要么来得突然，就怕近在眼前，却除了等待，别无他法。
说到底，还是年轻。
尹天香就坐在院子角落的方桌旁边。
而许多候诊的人眼睛倒是不用无聊了。
方桌上的菜很丰盛，都是小童子做的，食材的钱自然都是甘宁额外支给她的。
不怕养得白白胖胖，就怕回到曾经。
别看华佗每日看的病人不计其数，但钱可真没赚多少，这个时代的悬壶济世还被等同于外道方技——和倡、优、皂、卒一样被归为“贱业”。
国家瞧不起你，自然不会给你太多的扶植，即便你有市场，也富不起来，即便你富起来，也马上会有人将你彻底打压至死。
而且华佗经常会以前朝的先辈——战国神医扁鹊的命运为鉴来时刻警醒自己，干这一行的同时也一直处在矛盾中，因为越是贱业，恶性竞争越激烈，相互嫉害越是时有发生，当年扁鹊到秦国，就遭到秦太医令李醯的忌妒，最后被其所派的刺客杀害。
所以，当得知尹天香的病一直是张仲景在调治时，华佗还犹豫不决，差点没答应出手相医。
可小天香是何等聪明之人，他看得出华佗虽然顾虑，但本质却有着济世救人的倔强，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还坚守在医道的岗位。
于是天香便和甘宁在城里找了几个庸医，演了两出见死不救的苦情戏。
神医华佗者父母心，毅然把“可怜”的尹天香接进了医馆。
方桌上的汤冒出层层热气，将晚霞萦绕的院子点缀得更加祥和。
小童子乖巧地给天香盛了一碗，放在了她旁边。
“姐姐，趁热喝。”
尹天香也笑着给小童子盛了一碗，随后搓了搓削葱根的纤纤玉手，拿起了筷子。
刚伸向眼前的菜，手腕儿突然被人抓住。
“小女子长得挺标致嘛，跟大爷我走一趟！”
“要走也得先吃饭啊，对了兴霸，你今天去哪了？”
尹天香看到握住她腕子的手后，就已经开心地笑了。
“小宝说你早上来过，又突然走了。”
小宝指的就是照顾天香的小童子。
“嗯。”
甘宁看了看桌子上冷热干稀搭配齐全的饭菜，表情还是不太满意。
不够荤。
没等小宝和周围人反应过来，甘宁已经将尹天香一把抱起，蹿上了房檐儿。
只留下渐行渐远的铃铛声。
“不好啦，有人把天香姑娘劫走啦！”
“果然白天的事情没完啊，这小姑娘……”
一些在白天目睹陈登事件的百姓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
正在扎针的华佗笑着摇了摇头。
“师父，这姑娘……”
樊阿也指着房上跟着叫，却被华佗拍了一下脑门儿。
“行啦，别听风就下雨的，那姑娘现在比呆在这医馆里更安全……你先去和小宝一起吃饭吧，要不可惜那一桌子菜了。”
—
太阳被墨色黑幕使劲儿往地平线下压着，只剩下细细的一条，却还似不甘心地将周围的云层灼得火炭红。
甘宁双腿一较力，飘然落在了医馆外的蒋钦和周泰身后。
“这……”
愣神儿的蒋钦指着甘宁怀中抱着的少女。
甘宁将天香放下，说道：“这，就是我的家。”
尹天香瞪着大大的眼睛。
“你们…？”
甘宁抢先回答：“他们二人，是惨死在陈登的刀下，如今魂魄不散，回到医馆来索命的。”
尹天香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低头看到了二人的影子后便气得翻了一下白眼，回首开始猛捶甘宁。
看着二人嬉闹，蒋钦笑着冲周泰说：“这女子，不是等闲之辈……”
甘宁一边挨着打，一边唤蒋钦周泰上马。
四人一路向南。
“前面就是了。”
蒋钦指着河边一间瓦房。
“呵呵，真有你的。”
甘宁慨然一笑。
原来这条河，正是涡河。
周泰去打酒买熟食，蒋钦、甘宁和尹天香走进了院子。
院子里有四个小孩子正在玩耍。
玩的是官兵抓贼，一个兵，三个贼，手里都拿着木剑，专心致志，完全没理会走进来的三个人。
兵被贼逼得狼狈乱跑。
“这两个是周泰的儿子，周邵，周承。”
蒋钦又指了指两个年龄较小的孩子。
“这两个是我儿子，蒋壹、蒋休。”
尹天香看着这四双清澈的眼睛，笑着说：“真是人丁兴旺啊……”
“呵，我家的那口子，生完这两个娃儿就死了，四个孩子都是周泰的老婆阿乌带大的。”
蒋钦话音刚落，从屋里走出一个手里捧着簸箕的女人。
这女人，长得很结实，脸并不难看，只是皮肤由于长年的日晒已周身黑红，胳膊上已经鼓起了大量劳作所攒下的肌肉线条。
“你好。”
尹天香笑着冲其打起招呼。
女人瞪着不大不小的眼睛打量着天香和甘宁，然后把簸箕放在了门口的台子上，双手在衣服上蹭了两下，作出了往屋里请的动作。
“阿乌是个哑巴，但是很能干，也很善良，我夫人去世后，她立刻提出要把壹和休接来，两家合一家。”
三个人进了屋。
屋子被阿乌整理得井井有条，让人坐在里面的，很舒适，充满归属感。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外除了水边的鸦鸟鸣，就是四个孩子的追闹声。
“这阿乌从小就是哑巴吗？”
尹天香问蒋钦。
“不知道，阿乌从来没透露过，周泰也从不问。”
甘宁一笑：“呵，这两口子在一块儿，可真够安静的了。”
尹天香笑着瞪了甘宁一眼。
“阿乌是周泰在与山越人火拼时恰巧救下的一个难民。”
蒋钦说到这儿，淡然一笑。
“没想到这阿乌获救后便死跟着周泰，怎么骂都不走。”
甘宁听了，斜楞眼睛看向尹天香，并用下巴冲着门口的阿乌努了努。
“哼，看看人家。”
尹天香撅了撅嘴，白了甘宁一眼。
“后来呢？”
尹天香一边问蒋钦，一边转头打量着烧着水，忙前忙后的阿乌。
“这阿乌不怕苦不怕累，打架居然还是个能手儿，胆子也大，上来猛劲儿，比老爷们儿还不要命。”
“就这样，她跟着我们一起四海为家作起了流寇，后来我劝周泰，把人家娶了算了，一个大姑娘家的成天跟在屁股后头，算怎么回事儿啊，本来幼平这辈子，是没有结婚打算的。”
蒋钦边说边乐。
“本来就是哑巴，然后还大字儿不识一个，要这种女人，是得考虑好。可你猜我们幼平怎么说的？”
“怎么说？”
“老子就等你替我去说亲呢！”
三人一阵笑。
这时阿乌走上前，在桌上摆了四个茶碗，倒上了用桑椹干儿泡出来的茶茗。
一阵温热的清香扑鼻而来。
阿乌见甘宁和天香两双大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便也盯他们，时不时还点点头，总想表示自己可以勉强交流的样子，就像个愣头愣脑的汉子。
甘宁怕阿乌从自己的嘴型读出话意，于是把手指头挡在嘴前笑着说道：“你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揍你？乖乖给我倒茶！”
阿乌盯着甘宁，然后点点头。
“哈哈哈哈——！”
天香又瞪了甘宁一眼。
“有能耐你把手拿下来啊？”
一旁的蒋钦也笑着摇了摇头。
“你和周泰深夜里是不是在被窝里快活......”
还没说完，桌下便挨了尹天香一脚。
“不要脸的劲儿又上来了！恶不恶心？”
阿乌好似笃定地又点了点头。
甘宁像个孩子一样笑得趴在了桌上，铃铛的声音把屋外四个孩子的目光都吸引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