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惊讶的看着跪在夜浔身侧那个瘦小的女子,仍是轻纱覆面,换了身淡绿色的衣裙,较刚才更素雅些,也显得更没什么说话的分量。也许那轻纱下面也是一张紧张的表情,只是众人不知。
这小丫头竟然胆敢两次冲撞皇后,夜漓眯着眼睛充满笑意,她又想替自己夫君求情吗?他倒是想看看她想怎样开这个口。
卿安心里碰碰直跳,心下一衡,正想说话,垂在身侧的小手突然让身旁温热的手掌包裹住,卿安抬头看他,正对上夜浔柔柔的眼眸,他压低了声音轻柔道:“不会有事的,放心。”
她突然安下心来,心不再碰碰直跳了,不知道为什么,夜浔的话有种魔力,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就让人感觉十分踏实。夜浔以为她是替自己求情,不想她再淌这趟浑水,她已经帮过自己一次了,况且已经和皇后结怨,若再开口,恐怕救不了他也自身难保。卿安却害怕夜浔以人命化干戈,她虽没见过夜浔杀人,可她总觉得他不会是心慈手软的主,或许是之前的记忆还残余些许什么,化为了直觉:夜浔淡然的外表下隐藏的一定是果敢和狠辣。
于是她到底抢在夜浔前面开了口:“皇后娘娘可听说过,有关凤凰眼泪的传说?”
她努力回忆着曾经在未央殿看过的各种书籍,有政治的,军事的,还有些打发闲情的,有关神话和传说的。夜浔藏书甚多,除了书房,寝殿里也是厚厚几摞,她无聊时曾挨个看了个遍,虽然不能全数记下,但感兴趣的话题还是记得的,比如说有关神话故事的传说记载。
“古有相传,凤泪分为两种,一喜一悲。”卿安努力把自己从书上看到的和自己瞎编的融合在一起,尽量让听上去更真实一些:“悲伤的泪水会化为结泪,血色为灾,正如刚刚那位大人所说,若遇凤凰悲伤而泣血,则天将降祸事于人;可若是喜悦的泪水,则全然相反,那泪化为晶石,有祈福祝寿,带来好运之意,是大吉之兆。”
“照你这么说,这凤凰所泣是喜悦的泪水了?”皇后仍旧一脸不悦,她怎会任这丫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是。”卿安恭敬答:“百鸟朝凤之日,便是喜日,这绣作上每一只鸟都扬着欢乐,总不能唯独百鸟之首不开心吧?所以卿安想,这凤凰一定是喜极而泣,所泣晶石颜色血红,更是极其稀有,乃是祥和之兆,恭祝我朝天佑祥瑞风调雨顺!”
所谓凤凰,其意不正是皇后?坐下宾客皆为祝寿的小鸟,卿安之意明着在说画,实则暗指,满座宾客欢欢乐乐而来,皇后怎独自一人满面怒容?
夜浔淡淡笑着看了眼身旁的女人,这女人比他高明,懂得明枪暗指,她不怕皇后转而将目标放在她身上吗?皇后要弄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不过现在,如果皇后发难,他一定会不惜代价救下她的,不是吗。本以为她是冲上来求情的,却没想到她还有一套说辞。
紧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夜浔顺着卿安的话拱手道:“儿臣以百鸟朝凤图,恭祝母后福如东海长流水,望母后长乐无极。”
“好啊,当真是特别的礼物,老九有心了。”没想到,皇后未说话,发言的竟然又是主位上的皇帝。这一来一回,众人竟然也有点看出,皇帝在有意无意的维护卿安,话里话外偏向卿安和九王。
他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整个国家权力最大的人,他说一,没有人敢说二。此刻他正直直的看向卿安,那张脸的面纱下,似乎有无尽的诱惑力,他想看透,却又害怕看透,害怕揭开有些伤口。生杀大权在手,可是,他不能再做违背伦理道德的事情。许久,才淡然道:“众爱卿别跪着了,不过是个新奇的礼物而已,我朝向来国泰民安,岂有什么凶兆?”
万岁爷话语一出,群臣连呼万岁圣明,皇后心下不甘,却也只能作罢。经过这么一拨又一波的惊喜和惊吓,惊艳和恐慌,众人哪还有兴致欣赏什么歌舞,各个敷衍着完成了余下的宴会。
夜浔再次牵起卿安的手,将她从玉阶上扶起来。直到宫宴结束,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卿安的手。
有太久太久,他们没有牵过手了,于卿安来说,似乎是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而对夜浔来说更久一些,仿佛一个世纪一般。他也是第一次,牵着这个透明的人儿,那软软的小手传来的,是真实的她的温度,没有遮掩和隐藏,也没有伪装和故作娇羞的姿态,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他的女人而已。
秋风微动,暮色一点一点的笼罩下来,欲披散在每个人的身上,却又于每个人拥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众人各喝了不少美酒,有人已露醉态,却没有几个真正喝醉的。无论如何,皇宫皇城,天家威严,谁敢放任自己紧绷的神经松散开来呢?
终于宫宴结束,众人行礼做了今日的最后一次跪拜,最后一次冠冕堂皇的祝词,然后各自上了来时的马车,原路返回各自的府上。
夜浔牵着卿安走向那顶金镶玉圆顶的暗紫色华丽的马车前,车有半人多高,立即有小厮跪在地上,示意夜浔和卿安踩他的背上车。卿安哪忍心踩着活人上车,站在车下犹豫不决。夜浔看了半天,淡然挥手遣走了小厮,一个打横将卿安抱上马车。
亲自为卿安掀开车帘,卿安脸一红,自觉的钻了进去。夜浔见卿安进了车内,忽的沉了眼眸。
“十弟。”夜浔面色凝重的朝身后藏青色的马车一挥手,夜沧早知夜浔会有话说,今日出了这么多节外事,怕是今后不会太平了。夜浔向皇宫内院的方向深深凝了一眼:“我们该和太子谈谈了。”
“太子?”
“他在试我。”试他对皇后以及太子的容忍程度,或者意在给他危机感,总之他太子是存了他的目的,这目的,暂时不会是太大的坏事就对了。可是他夜浔也不能如此任太子摆布:“不过在此之前,我们还应该办一件事。”
“你是说……”夜沧想了想,欲言又止,眼神探了探夜浔华丽的马车,那里面是刚刚进去的卿安。
“嗯。”夜浔淡淡应和,眼神也不自觉的飘向马车:“我们也该会会他了,这件事还是得找***忙,你替我去办吧,正好探探太子的态度。”
“好。”夜沧于夜浔,是唯命是从的忠心,他说,他便去做。
夜浔这才轻身一跃,掀开帘子进了马车。马车虽然大而华丽,却并没有什么隔音功效,刚刚外面的对话,里面卿安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见夜浔近来,她瞪了个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夜浔也不打算瞒她,毕竟有些事还要她的配合,便道:“想问什么,问吧。”
却没想到卿安并没问有关那个人的事情,而是十分好奇的问道:“你送的百鸟朝凤,怎么会变成了凤凰泣血?”
夜浔一愣,随即坐在卿安身边,笑道:“你是知道的。”
没错,她是知道,毫无疑问是有人陷害,皇宫之大,想要陷害他在贺礼上做些手脚还不简单,只是:“可是,我想不明白,那红色的眼泪是什么,明明皇后展开那幅绣画的时候还没有的,怎么突然就流下来了呢?”
夜浔笑着点了一下她的脑袋,还以为她很聪明,原来想破脑袋一直都在想这点事情:“你个小笨蛋。”
“是什么呀?”见他语气,他准是知道,卿安一脸期待的追问。
“是蜡。”夜浔一语道破。
原来如此!怪不得并非黑天,皇后要掌宫灯赏绣作,那红色的蜡油遇热则化,可不就成了凤凰泣血!这下她不但明白了血泪为何物,还明白了陷害夜浔之人为何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