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我觉得该办正事了。
于是跟到厨房去,见阿春娘在洗碗,便搬了个板凳坐下。
阿春娘回头看了我一眼,憨憨地笑了笑,倒没有多说什么。
直到她洗完了碗,我竟也没开口问什么。很是尴尬。倒是她一转身见到我正襟危坐的样子,大方地笑道:“小姑娘,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嗯。”我应了一声,到底有些不自在,便清了清嗓子,习惯性地沉默两三秒,才认认真真地问,“大娘,你们村里前两个月是不是来了个大神?”
一听到“大神”这两个字,阿春娘眼中肃然起了敬畏之意:“是的。他是伟大的巫神。”
“哦?”我挑了挑眉,想不到县官在此竟也调教出一批信徒,用的还是巫族的名号。
“这么看,这个村的人都很信任他?”我又问。
阿春娘放下手中的活,也认认真真地坐到我对面:“若有人不虔诚地拜服在巫神脚下,是要遭到天谴的。”
我听着,默默念了一遍,与苗地巫族的神训相差还是很大的,也不知县官是如何道听途说来的。
阿春娘又说了些“巫神”在村中那些装神弄鬼的虚事。
我很惊异,因为县官的运气真是太好了。他刚来村中,自导自演了一段求雨,不想第二天真的下起了雨。接着便有村民来找他驱邪啊,驱鬼啊,他装得倒也挺像回事,而且歪打正着还真给人家解决了问题。不过这要的银两,那真是和他的运气一样惊人。
我不高兴地抿了抿嘴,清晗母女若是知晓,一定气得吐血三升。
阿春娘还满怀敬意地滔滔不绝,我打断她:“嗯,真厉害啊。”
这么厉害,不如我们来会会吧。
我极有信心地眯了眯眼睛,丢下一只猫符让它去通知慕容荆了。
然后,在新画了各种各样的新符以后,我以神女之名,站到了正在“祭台”上作法的县官面前。
村里人纷纷抛下手中的活计,涌向祭台(当然,所谓祭台,不过是县官自己熬夜堆的一个小土墩)。
我掂量着,巫神是吧,看是你装得像还是我装得像。
见村里的人差不多全来了,我便开了口:“听说,他是你们的巫神大人?”
来之前,我早已在手中捏了决,在周身护下一道结界以作神光,连我自己都觉得还蛮像回事。
台下已有人犹疑不绝,但出于所谓虔诚,还是有许多人作肯定回答。
县官伸手去碰结界,结果当然是被狠狠地刺了一下手。
“这种小伎俩,也敢在我巫神面前造次?”虽然手很痛,但是县官也不知是为了颜面还是为了人头,正在负隅顽抗。
趁着县官说话,我打量了他一会:打扮得满有几分世俗人眼里巫的样子,尤其是头上的鸡毛,阿不,好像是鹅毛,看着还蛮整齐的。
我满意地点头笑道:“嗯,好的,三天以后村中会有恶灵作怪,还烦请巫神大人出手降了吧。”
县官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说有就有?你是谁啊?”
我不语。嗯,的确是我说有就有,驱灵术,那可是我的专项啊。
“巫神大人,这是不敢了吗?”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呸了一声,唾沫星子刚碰到结界就反弹回去糊了他一脸。
身后有些人已经开始笑起来。我仔细听了听,人很少,还不是我要的效果。
县官抹掉一脸口水,依然鄙夷地看着我,但是声音明显没了底气:“小姑娘,不要再这里给我装神弄鬼,我看,这村子有我巫神镇着,能有什么不怕死的妖魔鬼怪。”
看来是很有信心啊。
“既然是巫神大人的村子,那么更要请大人驱除恶灵,保得村民平安了。”我走过他身边,顿了顿,凑近了小声道,“至于你说的能有什么恶灵,那么我告诉你,其中有一个好像是汴京城李家的大夫人呢。”
县官浑身一震,咬牙切齿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还记不记得,何氏可是七月半撞的城门呢。”我学着白辞缓缓露出一个冷笑,“她的灵魂啊,每天都会在你的床头,一遍又一遍地叫着‘我要报仇’哦。”
我鬼气森森地恐吓他。
如我所料,我刚说完这段话,县官就跪坐到地上,惊恐地颤栗着。
阿春娘对此事也是很惊讶,但没有多说。我回到阿春娘家的时候,白辞又斜斜地倚着方桌睡着了。
我揉了揉他卷曲的头发,真是软啊,好舒服。
手底下的小人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咳。
我连忙识相地收回手,坐到桌子另一边。白辞撑起脑袋醒了,漂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清澈的水雾,眸子显得越发干净,甚至带了几分天真来。
可惜只下一秒,他便将眼神调暗了一度,回到原本沉着傲妄的样子。
我看了看,怎么样都好看,随他吧。
“你这么吓县官,不怕他跑了?”看来白辞已经知道事情经过了。
当然他是怎么知道的,还是个谜。
我摆摆手:“不怕。锁他三天而已,有什么难的?”
“他若是不赴约呢?”
我打了颗火苗点到煤灯上:“去或不去,其结果都是一样的。他自取其辱罢了。”
“哦?”
我邪恶地笑了笑,心里很得意:“我自会让恶兽将他从房里逼出来。”
“……”
“你还通知了慕容荆?”无语半晌,白辞终于开口。
“嗯。”我点头,见他又不说话,便缓缓道,“我可不是多此一举。县官此人狡诈,竟短短几个月调教出了这一批信徒。若是直接抓走,恐怕会有些麻烦。”
他仿佛早已看穿一切地瞥了我一眼,道:“再说了,装神弄鬼这种东西,不是你最擅长的吗。我看,你手痒了吧。”
“……”
他站起身,甩了甩袖子:“罢了,反正我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叹了口气:“干什么总是那么成熟啊。你也不知道你长得有多稚嫩。”
“不是成熟,只是看得清楚。不然这一千年真是白活了。”白辞带着渐冷的语调说完前面半句,后半句却是故作轻松的状态。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疼。
一千年?大概在刚进阴阳家的时候,你就看得清楚了吧。
刚晋为云中君的时候,这孩子才十一岁吧。
阴阳家的奇才,七岁开始修炼,四年达到绝顶高手的水平。
真是不可思议呢。就算是天赋,那也得有多努力。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成为云中君后第一次见他,他就是这副模样吧,傲然魔魅的神色,与那副看似弱不禁风的苍白身板,竟也不违和了。
他的实力,应该也已经到了驱魂的境界。
也是这样的原因,幻家那位才将他一起封印的吧。
不过想想,他既然能入梦成猫,那一定是对灵魂有着特殊的感知力,所以才会学得那样快。
我揉了揉脑袋,直想睡觉。便趴在桌上眯了一小会。当要睡熟的时候,猛然抬头,不对,我明明不记得阴阳家的人了,怎么会能想得起他来?
难道说刚刚我又做梦了?或者,这是清醒时顺其自然地打开了记忆么?
我想到了什么,推开椅子跑出去。
白辞坐在我先前睡觉的那棵树上,入神地思考着。我抬起手想招他下来,好不容易想起他幼时的种种,得赶紧告诉他。
一句话在喉中绕了许久,终究没说出来。我把手放下。
他,为什么能形体成猫呢?
我顿下了脚步。
这个孩子的身份,真是……
好像很远很远的西方有一种巫是专养猫童的……可是白辞,全然没有一点猫的秉性,不爱撒娇,也不软软地粘着人。
再说,他的本体也的确不是猫。
那么这个孩子……
忽然觉得,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抬头看了看背对着我坐在树上的白辞,皱眉,再皱眉,终是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