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阳光正好,转醒后已睡在客栈的床上,按了按太阳穴,这醉酒的感觉不太好,刚要伸个懒腰舒展下,哈欠打到一半便止住了,这……这……嘴角怎么那样疼啊,伸手摸了摸,破了个大口子,且还稍稍有些肿起,心下纳罕,这到底是几时伤得,昨晚聊天时还好着呢,这……头微微向斜处偏起……昨夜和夜凌习一是兴起喝了些酒……然后……接着喝……中间闲聊了几句……便……哎,头疼,想不起来……
直到夜凌习叫小二送上些吃食了时,我才赫然发现夜凌习的嘴角也有一块不小的创口,我看着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嘴角,难道我俩喝醉了,在那屋顶没站住脚,双双脸着地的砸下来了,我微微一扶额,表示对夜凌习的那一身能力稍稍的一些失望。
我嘛,砸也便砸下来了,毕竟现在的自己修为高深一点的小妖都打不过,而他是那赤金鹿幽一战中那个令人不敢直视的杀神,那样立于魔族尸骸堆筑成的高坡上接受天将膜拜和敬仰不败的天界神话,竟在喝了点凡世的酒后从屋顶摔下来,还磕破了嘴……这就好比那跨过了千山万水,踏过了艰难险阻,越过高山,跨过悬崖的一匹好马,却在路边被一块小石子儿绊到骨折的事。
我在心里甚为贴心的帮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如若我便是他………哎呀,这丢人可丢大了……
正当我在那边贴心的帮着夜凌习设身处地的觉着丢人,旁边的小二哥端着早上的吃食也好似在为我设身处地的想了些啥,望向我的眼神怎么觉着有些别扭,他弓着身将吃食放在桌上,看向夜凌习,又看向我,再转向夜凌习语气暧昧道:“公子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这……姑娘的嘴……我们这儿啊,也有常来幽会的贵公子和小姐儿,向来都是公子将小姐保护的好好的,你看看小姐……都肿起来了……”
我差点没一跟头载到床底下去,真是为他丰富的想象力而叹服,脑洞如此大开,怎么不去编写戏本子让说书的人去说啊,总比在这当店小二赚的多啊,咋说得我和夜凌习……看向小二的眼神有些不善,这小二这嘴今儿个也真是勇气可嘉,都欠到了天界的上神身上去了,简直不能说是福气啊还是背气。
那小二看我那样错愕认为我像那些个羞怯的小姐们一样,现下既害羞又恼怒,害怕事情被泄露出去,赶忙假装宽慰几句道:“小姐,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这店这边的伙计嘴是出了名的紧,看见什么我们向来都是到死只会烂在肚子里,不会想别人透露出一点点消息的,您放心咧,还有……我们这的乌鸡枸杞子汤很补元气,小姐和这位公子一定劳累了,要不要小弟送上来给二位补补啊。”
站在那处长久未开口的夜凌习终于说话了,开口后,我终于一个踉跄还是栽了下来,他语气不经意飘逸如飘落的梨花:“端上来吧。”
这这这……端上来吧,这话说得不合适吧,就好像真做了啥事默认了一般,我这身体健康着呢,这乌鸡和枸杞子一起炖的汤,我要是喝出鼻血来了怎么办……
小二得了指示献媚一笑,立刻抽下搭在肩膀上的长布干脆答道:“好咧”然后一路小跑着下了楼。
他两三步走到我面前“酒醒了吗?”像个没事儿人一般,我真恨不得上去狠抽下他脑袋,就像青鸾做错事提醒她一般。哈,酒醒了吗,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他才是吧。
他随身坐于离我稍近的那个椅子上,端起手中小二送早膳时新换的一壶凉茶,在指尖转了两转道:“你昨日偷偷将弄玉的最后一缕魂魄收了去,到底还是耗损了些真气,加之之前身子亏空太大,所以补点也很正常。”
我骇然,夜凌习不愧是夜凌习,昨日收魄之时,他正帮韩珂消化那颗内丹,明明是背对着的,他这后面也长了眼睛?
想起昨日,我呢从来都不是那样多愁善感之人,认为生死也都是自己的定数,别人左右不来,只是弄玉……总觉着还是将她的一缕魄送到她师父奎无的手上比较好,说不定以后还能再见到她呢,她虽然在她的私宅里冲我吼了许多次,但……缘法这种东西就是很奇妙。可不是喜欢被吼,只是挺喜欢她那直爽为爱敢作敢当的性子……
他这个说法,倒是尚可接受,那等下的汤上来,还要喝上几碗才算好。
看向他那因着被磕破还稍稍有些肿的嘴,我干咳了一声,怕他尴尬,假装漫不经心道:“你昨晚是不是喝太多,然后一个不注意没站稳摔了……我这嘴……是不是同你一起摔下来嗑的呀。”说着用手摸了摸,嘶~~嗑得不清。
他不回答,一脸好笑的看着我,半晌才道:“你觉着呢……”
我觉着他话里有话。难道不是……
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肩膀赫然想起,昨晚醉酒后拽强拽夜凌习回去休息,结果没站稳……然后我就摇摇晃晃的在屋顶,几次重心不稳,拽着夜凌习衣袍的一角像拽了跟救命稻草,他被我拽着跌落,我原本是脸着地来着,他抱着我于空气中一个翻身,自己背垫在下面,然后……听见他一声闷哼,我嘴角一痛,没出息的睡了过去……
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躲闪,悻悻道:“哎呀,这一大早,肚子好饿啊,你这嘴看起来也不很疼,肯定是在哪不小心嗑了的,我也嗑了块皮走了,好巧哦,吃饭,咱们吃饭……这小二送上来的粥啊,小菜什么的都快凉啊,就光顾着说话了。”
说着飞速跑到桌前,抓起就近的水晶汤包吃了起来,顺口还喝了些虾仁薏米粥,这些东西吃着倒还爽口,只是那粥稍稍有些烫,我这嘴还烫得疼……
又顺手抓了个馒头吃起来,望向夜凌习,他只将手中的茶饮了几口:“你怎么不吃啊,怎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他抬眼,似笑非笑的看向我:“嘴疼……”
“……”低头猛啃馒头
从客栈出来,顾左右,而决定今天将身边的夜凌习当个透明人,觉着这酒喝多了果然还是误事儿,以后正经要少喝些才好。
街口,七月的天空如上好的青瓷器刚被上了乳白的釉接着在其上泼满清风,干净爽朗的连呼吸都显得通透,双霍域的百姓们不知昨晚一场闹剧之后,霍家四小姐去了何处,就如同云华峰那晚神迹后便消失了的云华峰传说。
听说霍将军一夜之间白了头,大病一场的他索性将头发剃了背起一个破布带,扯了一块帆布,做了个云游四海的和尚,百姓们虽然唏嘘,却不忍心阻止那个为了自己的城域付出了一生的将军,他们夹道默默含泪送别了那个昔日叱咤,而今佝偻如古稀老人般的他,只能默默在心内为他祝福祈祷。
双霍域依然安定,有霍骁他们三兄弟,只是那晚之后,他们终身只着黑衣,难再见他们脸上显出昔日笑容,眉目间多了父亲曾经有的威严。
那日我们无意间看见昔日苍凉,而今却精神抖擞出现在街头的韩珂,脸上不复之前的病态和愁容,傍晚的阳光在他的脸上留下或深或浅的阴影,显得他的轮廓更加立体俊朗,之前的弄玉说的潇洒又出现在他脸上。
他着一身靛青长衣,手握长剑,身后站着两个侍从,他已恢复了昔日大将军模样,从我这边看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拖的欣长,从他那熠熠生辉,灿若繁星般的眸子里我看见了他的憧憬和希冀,那是个少年将军该有的样子。
站在被染的猩红色的双霍域的城墙下,余晖久久盘旋于他周身,像弄玉消失时那恋恋不舍的目光,他举手拂去落在肩头的那片落叶,一如拂去对弄月的记忆那般,自然轻松,诚然这也并非他所愿,但我却莫名的生出淡淡的忧愁,或许是替弄月,或许是替韩柯……
不过现下于韩柯而言忘记或许是最好的解脱。
望着他挥鞭潇洒策马,马嘶鸣一声踏落花飞驰也过离开双仙镇的背影,我不觉的想,他是否会在午夜梦回里想到弄玉的脸,即使那张脸是模糊的,不甚记得的,到那时的他的心是否会感受到锥心的疼痛,一如得知弄玉要舍命救他,他被打晕的那一刻显露出来的那种比让他死还浓重的绝望,或许弄玉才是他人生中不经意的过客,一场再是惊心动魄,醒来之后便会烟消云散的梦……
弄玉将他们最美好的回忆统统带走,会否有些许残忍。她不曾给过韩柯说不的权利,无论是以她的命换他的命,还是自作主张抹去他脑中属于他们两的记忆。
她真是个狠心决绝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