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裔曚胧帮助的第七十六个鬼了,这一趟的目的地跑得有点远,来到凤城这个地方,为一个客死他乡的游子了愿。事情终了,可以放松一下,这里倒是个旅游古城,裔曚胧决定逛一下再回去。
裔曚胧的记忆从十岁开始,分隔为两段。十岁之前,一片空白。十岁之后,充满神秘诡异的色彩。
她总是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一直在公园唱戏的青衣,比如霓虹灯下穿着旗袍的美艳女鬼,比如孤儿院树下秋千上的那个小孩,比如讲台上教书的另一个老头。比如一直徘徊在小区门口的青年。
从小接触这些形形色色的鬼,裔曚胧倒没觉得害怕。她会跟他们接触,聊天,了解他们的执念。愿意帮助他们完成未了的心愿,让他们消散离去,重新投胎转世。
在别人眼中,她确实一个聪明漂亮孤僻的怪小孩。孤儿院的院长,经常忧心地看着她在树下,对着秋千自言自语。曾经对她进行心理治疗,测试出来的结果却显示她心理很健康。但对于她的诡异行为,院长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裔曚胧的孤僻是被动的,其他小孩看见她的诡异行为,也会自动远离,渐渐地没人愿意跟她一起玩。这一切,裔曚胧也知道,但她依旧该怎样就怎样。她不会觉得被孤立,在她眼里,鬼和人一样平等。人不理她,还有鬼,她助鬼为乐,各种各样的鬼都期待着她的帮助。
和鬼接触的越多,裔曚胧越来越觉得呆在孤儿院这个地方是一种束缚,妨碍她去帮助更多的鬼转生。于是,在又一次帮一个鬼了愿之后,这个鬼的家人提出要回报裔曚胧,裔曚胧不像以往一样拒绝,希望他们能为她办理领养手续,离开孤儿院。
裔曚胧这个行为是经过考虑的,这家人的财力和地位能为她做到这些,之后的生活安排裔曚胧并不会再挟恩图报。恩情用多了,就成仇了,况且,她的诡异能力在世人眼中,总是异类,裔曚胧并不打算与他们生活在一起。她只是需要一个离开孤儿院之后的掩护。
离开孤儿院,裔曚胧开始独立生活。那一年,她十四岁。
网络上,出现了一个善于写游魂野鬼的悬疑故事作家,瞬间被许多人热捧。
十六岁,裔曚胧拿到身份证,开始旅游行走于各地。
结识形形色色的鬼,了解他们的执念。这些鬼,正是因为死前强烈执念,才能滞留在世间。最早的可以追溯到清朝。至多两百多三百年,他们最终也是会消散的。至于这种消散之后,能不能有转世的机会,裔曚胧认为是没有的。
在世间徘徊良久,看沧桑变化,执着于一股死前的怨念,结果还是不能如愿,最终消散于天地之间,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这样执着的等待,裔曚胧好奇过为什么。不同的鬼有不同的答案。他们的执念就是最好的诠释。当帮助的鬼越来越多,裔曚胧已经没有了新鲜感,但还是喜欢听他们的故事。这些是她写故事的素材。
鬼的执念无非那几种,七情六欲。裔曚胧也从中看到了人生的几苦,苦肉身,妒忌恨,贪妄欲,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六种类型,裔曚胧见识过前五种,到现在还没见识过求不得这种类型了。因此,她写的故事也从不涉及这一主题。论坛上读者对她下一篇故事的猜测,求不得主题的呼声却越来越高,要她集齐人生六苦系列。
这些爱虐的读者呵,裔曚胧无奈地笑笑,下了网,出门逛街。
--------------
月光皎洁,静静的洒落人间。
仰头望着月亮,几分透明的身体沐浴在银色的月辉中,面色平静,一边努力吸收着月华让灵魂壮实,一边思考着自己的现状。许久,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即使是孤儿,她也没感觉这么无助过。
这些天她一直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态过着和空气一般虚无,烟云一般飘渺的日子,今天才渐渐镇定下来。
来到陌生的世界,刚开始无法适应灵魂状态,身体如雾,几乎没有重量,一直随风飘荡无法着地。没有失去过身体的人是无法想象这种感觉的。当你发现,看不清自己的双手,浑身没有丝毫的感觉,脱离了身体,没有味觉,嗅觉,痛觉,触觉,视觉,听觉,也体会不到饥饿。魂体轻如鸿毛,如雾一般,有些松散,暗淡无关,好像隐约一阵大风就能把她吹散,消失在这天地间。这天地,还是一个陌生的大陆。这种情况,不知该恐惧好还是震惊好,总之,很凌乱。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变成鬼。不,她和鬼不一样。倒像是传说中的灵魂。她接触过各种各样的鬼,他们只靠自己的怨念存活。没听过哪一个鬼能吸收月华,能行走在阳光之下。
这种感觉,就像传说中的灵魂,飘来飘去。
在她看来,人存在就是生命。这样是生还是死?是死了吧?已经没有身体了。呵,虽说轻生不是一种美德,但死也是另一种自由。而不是被迫成为这样。如果可以,她想要寿终正寝。那种死法在她眼中是最美的。因为心甘情愿地死是自然规律完美地画了一个圆,人生完成了一个句号,是最美的死亡。鬼有执念,大多是没有善终。
可是,生活总有那么多出其不意的突变。
一切都是因为遇到那个诡异的算命摊主,她才会飘荡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些天她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过去算命了,不作死不会死,当然,也怨那个诡异的道士。
那天她正在古城的小街上闲逛,准备买件东西作为纪念,被一个古朴的摊子吸住目光。
这个摊子不是卖东西的,是个看起来像古代算命的摊子,在拐角处,不注意看很难发现。
一尺见方的小案台?,上面铺着一块黄布,黄布之上放着笔墨纸砚,罗盘杯签。主人闲适地坐着,身旁竖着道幡,幡上是龙飞凤舞的大字:法行天地,神秘莫测。
摊主穿着古朴的黑色宽袖长袍,腰扣玉带,束发戴冠,目如含星,一派高人风范。在整条街热闹闹的衬托下,那一个摊子好像自成天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裔曚胧接触在正常人看来诡异恐惧的鬼,但她是不信算命这些的,作为一个孤儿,她独立坚强,一直坚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命运是在自己的手里,而不是在别人的嘴里。但是这个摊子上“神秘莫测”四个字就是莫名的给她一种喜感。这种给正常人不正常的感觉,裔曚胧有一种遇到同道中人的感觉。
不知不觉走到摊前,两个不正常的人开始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
“玩够了?”
“嗯。”
“要回去了?”
“嗯。”
“第几个?”
“76。”
“准?”
“求不得?”道士伸出手示意一下。裔曚胧将手掌伸过去让他看。刚刚只是好奇,这个问题就很明显地说出她的心事了。姑且算一次。
“有执念吗?”
这话问的。裔曚胧常年与鬼打交道,对执念这个词非常敏感。因为她在决定帮助一个鬼之前,都会问一句,“有执念吗?”
不等她回答,道士已经放开她的手,摆弄着桌上的卦盘。“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这是卦象?”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若有三世的经历,当然有足够的时间将悲欢离合领悟齐全。每个人应当都如此。
道士没有回答,而是再问“有执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