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普闻言心中冷笑,暗道一个“好”,也不答言将手一伸,示意赶紧取纸墨来书写,旁边的妇人想要劝解,看见赵老三正瞪着牛眼看自己,便也不敢多言,诺诺的退出房间,不一会手里捧着一方砚台又进了来,只是身旁还多了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娃儿,男娃儿估计刚刚是在练字,小手上到处是墨痕,手里还拿着两张枯草色的纸张和一只秃毛笔。
岑普接过笔墨,放在一旁的方桌上,看了一眼赵老三,略加思索便开始在纸上书写起来,片刻功夫不大一张纸上,已写的密密麻麻,赵老三在一旁端详,感觉这娃娃写的字和平日里见过的,那些蚕头燕尾的隶书不同,一笔一划间感到一股朴拙雄劲之力,说不出是何笔法,但看着却很舒服,正思量着,不想岑普已经将笔放下,指着文章示意已经写好,赵老三忙将那满是字的纸张夺了过来仔细观看。
只见文章开篇写着,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
开篇赵老三还算勉强能看明白意思,再往下看就只能选择性的找几处,觉得能看懂的,就自个揣摩一番意思了。诸如什么不知天多高,不知地多厚,积土成山,风雨兴,积水成渊,蛟龙生,隐约觉得这小娃娃,是在自比将来能成兴云吐雾的蛟龙,似乎还顺带着把他赵老三也给编排了一番。
赵老三仔仔细细的把文章看了又看,心中已是骇然。其实他本也就是粗通文墨,但却是个识货的。他早年也曾游历北方,后在一个文豪大家中谋了个差事,那大家往来的多是文人名士,耳濡目染的倒也对文绉绉的酸儒们产生了几分敬慕之心。后来北方大乱,赵老三逃回故乡便是这甘泉村,凭借着祖传的铁匠手艺,加上能识字自己又好钻研,在村子里也算是挣了些好名声。前些年通过村里的王婆介绍,娶了隔壁村老张家的姑娘,没两年生了娃,自己干活也更加卖力,十里八村的都说他家手艺好,如今在这村里也算是一家富户了,这乱世里日子能过成这样也算是不易。
只是这赵老三有个念想,一直未能如愿。他自知自己也就是识的字多些,甚至可以算村里很有学问的,教教自家娃子识字甚至读读圣贤文章都问题不大,可是这些大文章里常常引经据典,典故又颇多,但文字却又特别简练,一句话里通常又包含了数个意思,要真想通明其意可就是为难赵铁匠了。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那说的是藏书齐全,有不知道的典故可以翻查典籍,再花时间精力慢慢琢磨钻研,可赵老三即便是能抛开活计不干,一心钻研文章,却又何来如山高的典籍藏书。
可偏偏这老赵还是个有志向的,自己这把年纪又要养家糊口的,再折腾是不合适了,可是自家娃却不能也这般过活,一心思量着要让自家娃子混个士身。虽说大晋朝自开国以来,官员拔举采用的就是九品中正制,这一制度一直以来奉行的似乎就是上品无寒门这一铁律。可老赵却偏有自个的想法,在老赵看来资品上三品,那就是给皇亲国戚王子贵胄们预备的,咱也羡慕不来。可这又有何相干了,自家孩子只要能在乡评时,资品获个中品的身份,那就是具备了入仕的资格。虽说中品只能算是浊流,将来就算真的拔举上了官员,也不可能多么显贵。但饭是一口一口吃的,好铁也是一锤一锤敲打出来的,这个道理赵老三还是明白的,自家既然是寒门身份,在这大晋朝就得一步一步按规矩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自家牛娃,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得赶紧找个好先生把圣人那些拗口难懂,典故晦涩又久远的文章学起来,只要这关能过得,自己就是拼着给乡里的大中正赵老爷家,白打两年长工也是值得的。要说这赵老爷也算是本家,根子就是甘泉村的,自己和老村长关系不错,再和几个老辈套套交情,赵老中正这层关系还是能攀一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