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悠扬,绕梁不息,如马走浅草,蝶恋千红,柳蕊听得入神;间深之处,笛音婉转,如罗雀戏跃,驻马听花,柳蕊听得舒缓;忽然,笛声转入一个高音,节拍骤快,且叠音不息,如马嘶鸟惊,杀机四起,柳蕊听得一惊,暗想能将杀机藏于笛音之中,这位恒公子看来不是普通人物。一阵急奏后,笛声复平,如收弓还鞘,轻抚马背,柳蕊心中方恢复平静,不由得对恒弈仁多了一丝敬畏。
笛毕,恒弈仁问道:“柳姑娘觉得这曲《马蹄疾》如何?”柳蕊深吸一口气,回答:“公子的笛声,缓骤相辅,高低相佐,将杀戮前的平静、杀戮时的紧张,以及杀戮后的平息,表达得淋漓尽致,让人身临其境,既舒且抑,令人闻为叹止,佩服之至。先前的《芭蕉夜雨》,倒是贱妾献丑了,请恒大人勿怪。”
恒弈仁笑道:“柳姑娘的《芭蕉夜雨》,于风雨之中诉说飘零之人,倒也另有一番境界,柳姑娘过谦了。”柳蕊听恒弈仁话中有话,一时之间倒把范承允叮嘱自己服侍好恒弈仁的“正事”给忘了,心中不禁又想起之前恒弈仁说的“闻曲更见人”和要仰仗自己之类的说辞,于是,好奇地问道:“恒大人真乃柳蕊知音,请恒大人指教,柳蕊但听差遣。”
恒弈仁见柳蕊自称名字,知道在她心里契约初成,心里一喜,不过风尘女子,变幻莫测,虽初见成效,却是不敢太过自信,于是微笑道:“不才只是略同音律,指教就更谈不上了,与柳姑娘相逢既是有缘,柳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妨直言,奕仁只要能帮得上忙,必定全力以赴。”
柳蕊听恒弈仁这么一说,积压多年的苦楚和不甘犹如被翻新的泥土,经太阳一晒,记忆的气息和灰尘顿时在心里四散开来。然而,左家势力庞大,左鸣丘更是当朝丞相,自己倘若轻举妄动,无异于以卵击石。恒弈仁虽然不凡,但尚不知深浅,倘若轻信于他,岂非授人以柄。但放弃此次机会,却又心有不甘。左思右想,柳蕊脸色变幻,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恒弈仁见状,把柳蕊所思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正色道:“在下朝廷钦点中郎将,候补兵部侍郎,曾统兵数万、手刃敌酋;也曾运筹帷幄,制敌千里。家父孟逋梵,现为朝廷大司马,以我孟家的实力和在下的不才,只要柳姑娘的事情上不伤天理,中不逆地蕴,下不违人和,我自信都可以帮柳姑娘办到。”
柳蕊见恒弈仁神色庄重,不似有诈,之前也对恒弈仁的事情有所耳闻,加上范承允给自己的情报与恒弈仁的说辞也是吻合的,心中一横,做了决定,对恒弈仁施礼道:“柳蕊不知恒公子才学家世,先前轻浮怠慢,还望恒公子勿怪。”恒弈仁见柳蕊痛下决定之后,仍然举止有度,并未失态,心中不禁对她高看了一眼,忙扶起柳蕊:“柳姑娘言过了。”
于是,柳蕊把自己所知道的范承允与左鸣岳的谋划与过往,都一一的说与恒弈仁,恒弈仁一听,觉得事关重大,急忙打住:“如果奕仁所料不差,柳姑娘是希望恢复自由之身,此事简单,但难却难在善后。奕仁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知道柳姑娘觉得如何。”柳蕊早把恒弈仁当成了主心骨,听恒弈仁如此一说,忙道:“愿闻其详。”
恒弈仁缓缓道:“柳姑娘要想获得长久的安稳,就必须让范太守和左家投鼠忌器,而这个器,最好要用文字的形式保存。此外,我孟家也可以保证柳姑娘的安稳。”柳蕊是个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略一思筹,觉得恒弈仁的提议也是合情合理的,否则,人家没有理由帮自己这么大一个忙,于是,也不犹豫,颔首道:“就依公子之言。”
于是,两人秉灯而坐,柳蕊写,恒弈仁看,每写完一页恒弈仁就看一页,从左鸣岳写到范承允,又从范承允写到柳蕊的各级入幕之宾,柳蕊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写了上去,甚至有些时间和地点都很详细。那些柳蕊的裙下之臣,在床底之间难免口风不紧,这使得柳蕊的证供很具爆炸性。恒弈仁心里早已掀起滔天巨浪,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将柳蕊所书资料一一整理好,最后让柳蕊逐页画押。
事毕,天色已明。恒弈仁对柳蕊施礼道:“柳姑娘辛苦,奕仁为国家向柳姑娘行礼,柳姑娘勿拒。”柳蕊也还礼道:“小女子的身家性命和后半辈子的安危就托付给公子了。”恒弈仁正色道:“柳姑娘放心,我恒弈仁在此立誓,倘若我有负柳姑娘,必让我不得善终,亡于刀剑之下。”柳蕊见恒弈仁毫不作伪,心稍宽,只是心里不禁对没有“服侍”好恒弈仁感到有些遗憾。
恒弈仁见天色已明,让柳蕊上床休息一会,自己则将证供再一一捡看,心里对此次特使之行,已然有底,同时对柳蕊的安排也有了初步的计划。
过了早衙时间,范承允和左鸣岳结伴而来,拜访恒弈仁。恒弈仁怕吵到柳蕊,轻手轻脚把房门带上,柳蕊见恒弈仁体贴,心里对恒弈仁更加笃信了三分,一直有些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同时先前的遗憾感更甚,但想到两人地位悬殊,只得自嘲的摇了摇头,这才真正的倒头睡去。
范承允二人见恒弈仁脸色有些发白,同时示意二人远离房门,勿要吵到柳蕊,知道恒弈仁昨晚肯定没睡好,只怕是风流了一宿吧。二人相视一眼,心中都是大喜,暗想任你英雄才俊,豪门望族,还不是着了老子的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年轻人嘛,把持不住很正常,有什么难对付的。神色之间,比起昨日,也少了一丝尊敬。
恒弈仁看在眼里,心中暗笑,也不说破,三人各怀鬼胎,踱入后花园中。“柳~”“柳~”,几乎是在同时,左鸣岳与恒弈仁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一个柳字。三人又互相打量一番,左鸣岳与范承允均呵呵的笑起来,笑得舒坦,笑得大方,恒弈仁也微笑起来,笑得阳光,笑得灿烂。
笑毕,左鸣岳与范承允一起说道:“请恒大人先说。”恒弈仁也不推辞,缓缓道:“柳蕊姑娘这道菜,很不错,我很喜欢。”左鸣岳二人狂喜,不住的点头:“恒大人喜欢就好,恒大人喜欢就好呀。”
恒弈仁也笑,又叹道:“不过,我来平城,终究不能长住,可惜,可惜呀。”左鸣岳与范承允又相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的思量“想不到,计划执行最理想的情况,居然就如此顺利的完成了,后面就少了很多手尾了,恒弈仁?呵呵,不过如此。”面色之间,不由得更加轻视恒弈仁,但也装作恭敬:“是啊,佳人配英雄,这个真是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呀。”
恒弈仁一听二人也说可惜,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头踱步不语,不时叹息一声。左鸣岳与范承允跟在身后,二人相视而笑。见恒弈仁有些焦虑,左鸣岳觉得时机成熟,对范承允打了个眼色,范承允会意,凑到恒弈仁身边,低声说道:“恒大人不必如此忧虑,下官倒是有一法能成全得恒大人与柳蕊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