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大维被自己的咳嗽声吵醒了,他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凌晨两点,又是两点,一连几天每晚都在这个时间醒来,准时的有些诡异。这次感冒的时间特别长,拖拖拉拉,像粘稠的大鼻涕甩也甩不掉。感冒伴随的咳嗽,不分昼夜,好像嵌在了呼吸里,抑制不住。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不敢深想,脑海里闪过一丝阴影,随即大脑因恐惧而变得清醒。
大维索性坐起来,斜靠在床头,在漆黑一片的宿舍里望着漆黑一片的窗外。起风了,枯叶打在窗棱上,噼啪作响。窗缝里挤进来的风呜咽着,将外面的严寒和屋子里的冰冷混杂在一起,让人感到莫名的孤独。刚才梦里的情景开始变得清晰,变得越来越真实……
梦里,白茫茫的一片,天与地浑然一体,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这是哪儿啊?不是熟悉的校园,也不是陌生的街道,既没有房子,也没有树,看不到熟悉的地标建筑,更看不到似曾相识的场景,这里空旷的无遮无拦。他心里疑惑,在四周转来转去,想找人问问,却发现这里根本没有人,不要说人,就连一个活物也没有。
于是,他开始恐慌、焦虑,心跳加速,手心冒汗。他不得不奋力奔跑,可是要跑向哪里呢?没有目标,没有任何参照物,最终他累的只能停下脚步。他竟然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孙悟空自以为飞到了天边,哪曾想还落在如来佛的掌心里,现在的他亦是如此,可这里会是谁的掌心呢?他大声呼喊,奇怪的是没有声音,任凭他张大嘴巴,挥舞拳头,面红耳赤。
突然,大维看到了爸妈,还有小弟,他们就在对面,正在开心地说笑。他跳起来,拼命地朝他们挥手,可他们却视而不见。最后,他们就像一团空气在他眼前慢慢消失,大维的心一阵绞痛……
“咳咳咳”,他从梦里醒来。
或许是想家了!大维看了看书架上的全家福。真应该听导员的,生病还是回家好,有妈妈做的热汤面,一碗下肚,大汗淋漓,什么病都好了。不过,也没关系,过两天就是元旦,一放假,他就回去。对了,带上女朋友,也让爸妈见见。
窗外,天色微明,青灰色的天空干干净净。一夜寒风到了现在才停,被吹得七零八落的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大维眼皮发沉,来了睡意,于是和衣躺下,他多么希望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像曾经度过的那些日子一样。
那天本该很平常,我也以为那是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周末。
周末,我们习惯睡个懒觉,更何况冬天的被窝儿实在让人眷恋。起床的一瞬间,我可是鼓足了勇气。
肖兰起床的动力是五十道高数题还没做,我起床的动力是八篇英语阅读理解要在上午完成。距离考研还有半个月,我们俩就像加大马力的赛车朝着终点冲刺。
中午,照例是北门外的老碗鱼。备考这段时间,生活变得规律,规律的有些单调,单调的未免乏味,老碗鱼虽然只是味蕾上的刺激,却能给平淡的周末加入些许味道。
青花瓷的老碗脸盆大小,红亮的汤汁里是白嫩鲜香的草鱼片,配上清脆的黄豆芽、软烂的大白菜、绵绵沙沙的土豆片、豆香浓郁的老豆腐,再添上一碗米饭,算得上犒劳自己的一顿大餐。
“我们家的老碗鱼有大厨的一招绝活,”吃的次数多了,老板的话也多了,每次来都要介绍他家老碗鱼的秘密,“关键在于最后的泼油!看到没,要把那些花椒摆在最上面,用烧好的热油这么一浇,用你们文化人的说法,叫做‘抛砖引玉’,这样才能把里面的麻辣鲜香爽滑嫩全部勾出来……”
美食是舌尖的一场邂逅,是各种食材在偶然相遇时造成的意外,可生活里的一些意外难有品尝美食带来的幸福与美好。
晚上,肖兰要上高数的考研辅导班,临走时,站在门外留话,说她没拿钥匙。
“没事儿,我不出去!”我回了一句。
说完,又有点后悔。今天周末,应该到男生宿舍转转。元旦假期快到了,还是应该多提醒他们外出注意安全。上次,高昂的两个学生被打,大小也算是一次警示。
说起来,他俩真是冤枉,拳头挨得无缘无故、莫名其妙。
那天傍晚,天还没黑,两个人逛街回来,刚走到北门就遇到几个喝得烂醉的社会小青年。看着不像好人,他俩小心避让,准备等他们走了再进校门。哪知道其中一个非说学生撞到他们了,不依不饶。有道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他们就是无理取闹、寻衅滋事。
学生哪见过这阵势,被打得鼻青脸肿,好好的两张脸五官都移了位。校门口的保安因为不了解状况,也不敢上前制止。只等那几个打得痛快了扬长而去后,才敢过来救人。
高昂带了一帮学生干部过去,还以为能逮住几个打人的理论一番,哪曾想跑到校门口,只看见他俩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我正想着,宿舍里的电话突然叫起来。
“导员,你,你快过来吧!”电话那头,何翔紧张地结结巴巴。
“你在哪儿?怎么了?”我问。
“医院,我在医院,大维病重!”他说。
“没事儿,你别着急,”我很冷静地说,“跟医生说先办住院手续,我马上到!”
放下电话,我迅速穿上外套。刚要出门,忽然想起高昂的经验,又折回来拿上工资卡。走到传达室,我又将钥匙从绳圈上卸下来,递给楼管阿姨,以防肖兰回来进不了门。
在走进医院之前,虽然我脚下步伐急促,但心情很平静,一切都还从容,因为没有意识到何翔所谓的“病重”会有多么严重。以我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来看,生病到了医院,有了医生自然药到病除,无非是缴纳医药费,住院办手续的事。
可是,当我走进医院大门,看到何翔的一瞬间,突然变得异常紧张。
“导员,你快去看看吧!”何翔绷红了脸,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抢救室。
“这么严重?还,还要急救吗?”我张口结舌,心跳加速,血液全部涌向大脑,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跑到抢救室的门口,我突然停下来,刚要迈进去的脚也悄悄地收了回来。我看见大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手臂垂在床边。我看见床边站着急诊医生,看见他带着口罩,手拿听诊器,看见他走出来,看见他走到我面前,看见他看着我的眼神,略有歉意。
“送来的时候,就不行了……”我听见他对我说。
“求求你,再救救他吧!”我听见我对他说。
他朝我摇摇头,走回医生休息室,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无声地啜泣着。此时,我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了,脑海里反复着医生的那句话“不行了!”
我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个人说不行就不行了……
哭了好久,我才想起来应该赶快给小书记打电话,还要通知大维的父母。
何翔跑哪儿去了?我朝门口望了望。
外面风很大,那两扇木门被吹得开开合合,在碰撞中发出砰砰的巨响。风又顺着走廊吹过来,卷起地面上的纸屑、烟头,在角落里慢慢挪移,形成小小的旋风。我蹲在对面,望着那些飘动的垃圾,那些不由自主随风而动的垃圾,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感受生命,感受不由自主随风逝去的生命。
原来生命如此脆弱,如此渺小。脆弱的在不经意间,在某一秒可能就面临着终结;渺小的就像一粒微尘,存在与逝去都与世界无关,时钟还在滴答作响,冷风依然呼呼嚎叫。
我站起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抢救室里的大维,回忆起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生病的样子,那时真应该意志坚决地让他回家。于是,我的悲伤里又加进了隐隐的内疚。
不知过了多久,木门突然被狠狠地推开,几个人疯了一样地冲进来,最后面的是何翔,他把大维的弟弟和朋友叫来了。
这个长相酷似大维的男生也在东城读书。或许是一路狂奔,男生只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却满脸满头的汗水。他跑进去,趴在床边,轻声地呼唤大维,似乎害怕把他吵醒。突然,他意识到躺在病床上的这个人再也不可能回应时,才发出猛兽般的咆哮,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他摇晃着大维的胳膊,试图用身体的撞击将他唤醒,又把头埋在大维的胸前,想用泪水温暖他冰冷的躯体。
其他人上来拉扯他,哭着劝慰他。
我背过脸去,面壁而哭,悲伤的情绪渲染开来。直到最后,我也没有勇气走进去看大维最后一眼。他被推进太平间时,弟弟拉扯了半天,又将白色床单下大维的那几缕湿发顺了顺,才哭着放行。
此时,已近深夜。
回到宿舍,换了睡衣,我疲倦地躺在床上,肖兰站在门口关切地询问,我无力应答。
这时,宿舍里的电话又叫起来,是何翔。“导员,太晚了,这几个女生回不去,能不能在你宿舍对付一宿?”这几个是大维的老乡和同学,其中哭得最凶的是他女朋友。
“行,让她们在宿舍楼下等我!”我答。
“我陪你下去吧!”肖兰说。
等我们接上那几个女生返回来,我掏出栓钥匙的绳圈,这才发现上面哪有钥匙。
“哎呀,我把钥匙卸下来了!”我看着肖兰说道。
“我把钥匙放在书桌上了,我也没拿!”肖兰说。
凌晨两点,静寂的校园里暗淡的路灯衬托着寒冷,两个穿着棉睡衣的女生挽着手臂走在校路上。叫醒小楼的值班阿姨,敲开赫焱的房门。
“大半夜的,你们俩怎么回事?”睡眼惺忪的赫焱看着门外的我们,奇怪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