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的时候，时间就是那张贴在门后的课程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把所有的课上完大学生活也就结束了；工作以后，时间变成校历上的方格，红色的是假期，黑色的是学期，数着黑色期待红色，转眼间两年有余。
这是我毕业工作后的第三个春天，也是01级学生大学生涯的第三个春天。春天，万物复苏气象更新。可是路遥说，春天的道路依然充满泥泞！
新闻播报，北京密云县一个公园办迎春灯展，有位游客一不小心从浮桥上跌落随即发生踩踏事故，三十多人死亡，十几人受伤。紧跟着第二天，莫斯科地铁站发生自杀性爆炸事件，四十多人死亡，一百多人受伤。
好在这些闹心的事距离我们很远。
2004年的春天来的迟缓，就像披着嫁衣的新娘迟迟不肯掀开红色的盖头。惊蛰一过，春雷响了几次，春雨下了几场，还是不见春姑娘的踪影。阳光软弱无力，天气寒冷的无法脱掉冬衣，瞧哪儿都是灰突突一片。直到三月末春分来到，这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校园里盛着满满的春色，草长莺飞、姹紫嫣红，清新肆意。
人在一生中要度过几十个这样的春天，但不是每个春天都能播种希望，通常要趁着年轻撒下理想的种子，辛勤培育、用心浇灌，等着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只是理想成长为现实的过程太漫长，有些浮躁的心等不及收获就早早放弃了。
“……如果你现在还没有确定目标，那么到了四年级上学期，招聘会一旦开始，你就会陷入被动，只能盲目的跟着用人单位转。到那时，不是你选工作，而是等着人家选你……”
开学初的年级大会，一上来我就讲就业，是因为听了澎湃的话。这两周，他一直在学生处帮忙筹办招聘会，每次回来都要说就业形势的严峻，说用人单位的势利，说他们只盯着那几个大院系，压根儿没人过问我们这些小专业。
“我劝你早给你那帮学生打好预防针，特别是那几个新开的专业，好歹有个心理准备！”
我讲了半个多小时，学生鸦雀无声，不是认真而是心不在焉，那一张张稚嫩的脸上写满了“事不关己”四个字。我有些生气，刚要开口，一眼瞟见在前排端坐的一个男生，忽然来了话题。
“……说到这儿，我还想啰嗦几句……目标很重要！可是坚持目标更重要，想当初，你们刚上大学时，哪一个不是壮志酬酬，满怀理想，一心要做几件大事，两年半的时间过去了，谁干成了？不要说几件，一件也成！”我停顿了一下，扫视一圈后又继续道，“要说实现理想，我觉得一个人最有发言权！同样的年纪，他却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仅如此，还知道如何去实现它，不断克服困难，始终默默努力，一步步靠近自己的目标……”我说的很动情，却不曾想听者中会有人不屑。
他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低着头似听非听。辅导员一开会就是满篇的大道理，张口闭口人生、理想，听着都烦。她要表扬谁还不直说，就喜欢卖关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学力学的改行搞了计算机，考了个高级程序员，他要是想考，早就拿到证书了！于是，“哼”了一声，又意识到不对，赶紧环顾左右，还好没有人注意他，这才又把头低下去。
理想！什么是理想？
“理想就是你的未来啊，就是你将来的样子！”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回响到。
这是谁说的，似曾相识好像来自遥远的过去。他尽力回忆着，十年前，不对，应该是十五年前，他六岁，上幼儿园大班。那天有一节公开课，本来就不大的教室里挤满了陌生人，或站或坐，全都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大家又紧张又兴奋，背着小手盯着老师，小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那天他穿了一条新裤子，又硬又粗，扎得屁股又痛又痒，忍不住在凳子上蹭来蹭去。
老师问大家长大了都想做什么？
有人说要做宇航员，坐宇宙飞船到月亮上找兔子；有人说要做大画家，最好再有一支马良的神笔，想要什么画什么；还有人说要做公交司机，开着大汽车满街跑多威风！
老师看他扭来扭去，就让他站起来发言。他想也没想，站起来大声说，“我要做我爸，我爸最厉害……”
哈哈哈！一屋子人都被他萌萌的样子逗笑了。
那时候，老爸就是他心里的大英雄，简直无所不能。他从幼儿园放学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缠住备课的老爸汇报一天的活动，然后拿上所有的“武器”去大学的北院玩。北院有一片树林，里面藏着许多他和老爸的小秘密，他们俩还在树洞里藏了一个珍宝箱，有小鸟喜欢吃的草籽儿，有漂亮的树叶，还有几个蜗牛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有了分歧，他突然有些讨厌他，不愿意再黏着他，甚至不愿意看到他，他们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
对了，就是谈到理想，谈到他的未来，他要参加的高考，他要填报的志愿。要不是他，他也不会沦落到这里，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想到这些，那张年轻帅气的脸庞上立即浮现出一丝冷傲，但转瞬间又恢复成惯有的“玩世不恭”的表情。
开完会我急匆匆地往回走，刚拐到研究生公寓门口，迎面碰上一个人。这还是第一次在食堂以外的地方相遇，我略显紧张，脸一红头一低和他插肩而过。
“陌生”与“熟悉”，两个截然相反的概念，在生活中却难以界限分明，陌生的未必相识，相识的未必熟悉。有时候熟悉的人其实很陌生，有时候陌生的人反而很熟悉。
就如《都市夜话》里的力先生，每晚十点在广播中准时出现，用他浑厚的嗓音、宽阔的胸怀帮助凡尘俗世中的人们释疑解惑。无论是爱情中的痛苦还是婚姻里的彷徨抑或是生娃、上学、赚钱、找工作这些看似平常却意义重大的琐事，在他那儿都能得到释怀。我最喜欢他的犀利和深刻，特别是对那些有可恨之处的可怜人，酣畅淋漓的斥责怎一个畅快了得！
力先生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也如他！一开始只是食堂里的偶遇，陌生的无意关注。后来偶遇的次数多了，悄悄地观察。他习惯穿着一身运动服，习惯在臂弯中夹着一本书，习惯在嘴角边挂着浅浅的笑容，习惯一开口先把眼镜向上推一推，习惯吃西红柿炒蛋和孜然肉筋儿，习惯在十一点五十分学生下课之前准时出现在单炒的档口前。
恰好，后两项的习惯也是我的习惯。
从陌生到熟悉一般要从打招呼开始。最初，我们只是点头微笑，算是认识了。站那儿等菜，我们都和大师傅闲谝，慢慢三个人的聊天变成两个人的对话。当然，话题无非是今天天气很好，食堂哪个菜好吃，旧公寓要安装暖气等等不痛不痒的事。
相遇成了习惯，打菜聊天就好像部队战士就餐前的军歌一样成了必修课，偶尔有一天没碰到，还会思忖一阵儿，总觉得哪儿不对。
时间长了，关注他变成了乐趣。正应了那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他是老师还是学生？因为看不出年龄无法判别身份，我于是托了朋友去打听。没几天，几路人马纷纷报告。赫焱塞给我一张纸条，说是非正规渠道，一定保密。纸条上潦草地写着：XXX，28岁，建筑系在职博士，目前在山东某设计院工作，婚姻状况不详。大鹏跑来说，他就住在他们楼上，阳光老男孩儿，爱运动，最喜欢打羽毛球。
“你的眼光还不错！”大鹏补充道。
赫焱却很认真地劝导我，“你可要慎重，他是在职博士，毕业了总归要回原单位，你……”
“打住！”我笑着说，“我又没想怎么样！”
双鱼座的女生习惯在心里放上一个人，默默地喜欢，如果被人抢走，再换一个喜欢，仅此而已。
回到宿舍，肖兰的房门半开半闭，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儿倔强的声音，“我就是喜欢他，怎么啦！我有谈恋爱的自由！”
“恋爱自由没错，那得看跟谁谈恋爱！”肖兰的声音。
其实，肖兰最不喜欢和学生探讨情感问题，不为别的，只是她觉得自己还没琢磨明白！可是，女孩儿的妈妈找了她好几回，每回都是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诉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哭诉她含辛茹苦把女儿带大就是想让她有个好归宿。
“肖老师，你说女人还能怎样，”她也不顾她们同为女人，略带偏见地继续道，“俗话说的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都不指望她将来能有多大的出息，关键要找个好人家……对了，肖老师，你结婚了吗？”
肖兰尴尬地摇摇头，好像女孩儿能和这样的男生交朋友全是自己的错，不是过来人怎么介绍谈恋爱的经验。
“他有什么不好的？！”女孩儿说，“不就是喜欢踢足球吗！”
“踢足球没错，关键是他不务正业，不但把学业荒废了，还和那些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肖兰答。
“是，他是贪玩！”女孩儿又说，“他那是个性，和他在一起永远都有新鲜感！”
“个性！”肖兰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把头发染成狮子狗一样的黄毛就是个性？！”她差点儿脱口而出，脑海中是黄毛穿着嫩绿色的足球服，骑着自行车载着女孩儿满校园疯逛的情景，一坨坨儿金色在风中凌乱，晃得人眼花缭乱。
“新鲜感就是爱情吗？”肖兰问。
“那你说爱情是什么？”女孩儿反问道。
肖兰刚要回答，手机忽然叫起来，一长串数字显示一个陌生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