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二十九军
刘志跟着徐宝一起来到了打谷场。打谷场南北两侧各支起了一口大钢沿锅，锅里的棒子粥正在咕嘟咕嘟的冒着泡，翻起了星星绿色，也不知道是什么菜。
徐宝快步走到北边的这口大锅前，接过熬粥战士的马勺，继续熬着粥。刘志也跟到徐宝身边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粥锅前已经有战士陆陆续续排好了队，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慢慢的粥锅传出阵阵清香，排队的战士也越来越多。看着打谷场上的几百壮小伙，刘志突然醒悟：“男人多的地方，哪里还能比得过军队？”
徐宝开始给战士们盛粥，这边的战士每人端着一个铝饭盒，背枪的很少，刘志向打谷场南侧望去，只见那边的战士背的枪虽然长短不一，却基本上人手一把。
“什么破饭？又是野菜汤。”一声喧闹，把刘志的思路拉回到了本方的队伍前。
“连点干的都没有。”有人跟着起哄。
顿时粥锅前的队伍嘈杂起来，徐宝拿着马勺不知所措。
“乱什么乱？还有没有点军人的素质？”只见队伍中一位四十多岁国字脸的老兵一声暴喝，打谷场顿时鸦雀无声。
“弟兄们，咱们师的主力在喜峰口和小日本拼的很惨，好多兄弟吃饭的家伙都没了，咱们在后方能有顿热饭吃，还能有什么不知足？”老兵接着说道。
“那是我们团长。”徐宝偷偷的告诉刘志，刘志发现团长的腰上竟然别着一只小手枪。
赵大叔匆匆跑到团长身前，立正敬礼。两人说了些什么，赵大叔面露难色，团长微微点了点头。赵大叔无奈，大声对队伍说道：“弟兄们，今天到这里晚了些，饭菜准备的不足，大家将就一顿，团长说了，明天中午猪肉炖粉条。”
队伍一片欢呼。
“管够。”赵大叔又来了一句。
徐宝冲着刘志嘿嘿傻笑着重复道：“明天中午猪肉炖粉条，管够。”
刘志白了他一眼，心里骂道：“白痴！”
只见团长压了压手，整个打谷场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吃完晚饭后，没枪的到团部领枪。”团长一句话，打谷场又嘈杂起来。
徐宝嘴都合不上了，冲着刘志说道：“吃完晚饭后，到团部领枪。发枪啦！”
刘志一阵腹诽，“大白痴！”
……
吃完晚饭后，刘志端着一碗炖兔肉来到了东屋。赵大叔依旧坐在炕沿上抽着烟袋，腰两边都挂着木头做的大枪套；徐宝坐在炕头上正在拿着一块破布擦着一杆长枪。
“刘志，快看这是我的枪。”徐宝看到刘志进屋，举了举手中的步枪。
“哎呀！刘志，这是白天你套的那只兔子？留着你们吃就行了，我们都吃过饭了。“赵大叔先看到的是刘志手中的兔肉。
听了赵大叔的话，徐宝也凑了过来，“这是野兔吧？我还没吃过呢。”
刘志赶紧把碗放到了炕桌子上，说道“大叔，我们都吃过了，这是给你们留的，再说这东西山上有的是，我们经常能套到。”
徐宝伸手捏了一块，“香！大叔您也尝尝，真的不错。”
赵大叔笑了笑，也抓起了一块。
“大叔，你用两把枪啊？”刘志看着赵大叔的枪套问道，虽然他看到徐宝听说要发枪的花痴样大骂他白痴，可是又有哪个男孩子不喜欢枪呢？
“赵大叔在我们团里那是神一样的存在，手用双枪例无虚发，一柄鬼头大刀耍的那是虎虎生威，十个八个壮小伙都近不了身，人称西安赵子龙。”没等赵大叔说话，徐宝抢先说道。
“你听谁说的？我不是贪生怕死吗？”赵大叔笑着。
“您怎么能是贪生怕死呢？想当年您背着团长还冲出几百人的包围，团里早就传开了，谁不知道啊？”徐宝解释着，刘志的目光却停在了炕角处。
只见炕角并排放着两柄大砍刀，刀身宽阔，刀资流畅，环首硕大工整，护手宽而厚，护手上裹着厚厚的白布条，环首上几缕红布，使整个大刀多添了几分生气。
刘志指着大刀问道：“大叔，你们不是有枪吗？怎么还发大刀？”
这次徐宝没有抢话，反而也痴痴的看着赵大叔。赵大叔又抽了一口烟才道：“这是西北军的传统，枪再好用，子弹要是打光了就是大刀的天下了。西北军的破风八刀可是让敌人闻风丧胆啊！有空我教你们俩。”
两人听的两眼放光。
徐宝拿着自己的步枪，挠了挠脑袋，悻悻的问道：“叔，你给我看看我这枪，和我新兵训练的时候不一样，和大庆他们发的也不一样，怎么回事啊？”
赵大叔接过徐宝手里的枪，一拉枪栓：“好枪啊！我说宝啊，原来你不知道啊？亏你还兴奋的擦了半天，你咋不早问呢？”
徐宝脸一红，“刚拿到枪太兴奋了，啥都没多想。”
赵大叔点点头，“这是毛瑟1924，口径7.92mm，弹容5发，德国原装货，就是德国人也刚装备部队没多长时间。咱们二十九军就有十几把，是给承德兵工厂仿造用的，现在承德被日本人占了，咱们连仿造的都没有了，你这把枪可是军里的宝贝了，真不知道团长用什么办法搞到手的，还发给了你小子。”
徐宝顿时眉开眼笑，“这么说这枪比汉阳造要好了？刚发到手的时候我看着这枪比汉阳造短，还以为是军械那帮家伙故意欺负我呢。”
赵大叔把枪扔还给了徐宝，“傻小子，这肯定是团长特意关照你的。”
“大叔，你那两把枪是什么啊？”刘志问道。
赵大叔把双枪从枪套里掏了出来，一手一把，看着手里的枪说道：“右手的这把是我当连长的时候部队发的，左手这把是我的老连长的。”
看着赵大叔情绪低落，刘志和徐宝也没敢多问。
赵大叔又接着说道：“我这两把枪本来托付团长封存了，没想到现在又拿起来了。”看了看刘志和徐宝，“说多了，不说了。过去的就过去吧。我这两把枪都是沈阳兵工厂仿造德国的毛瑟，咱们管它叫镜面匣子，也有叫盒子炮的。口径7.63mm，弹容20，可以单发，也可以连发，所以也有人管它叫快慢机。“
徐宝呆呆的望着两把枪，自言自语的说道：“沈阳也没了。”
刘志摸了摸赵大叔的镜面匣子，又摆弄了会儿徐宝的步枪，下定决心说道：“大叔，我能跟你们一起走吗？我也要当兵，我也要打小日本。“
赵大叔和徐宝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小毛孩，还没枪高呢，等你到十六再说。“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刘志就背着芭拉筐出门了，今天没有带干粮，要竟快回来，因为赵大叔答应要教他破风八刀。
山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在割着草，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可是他没有停歇，孜孜不倦的割着一刀又一刀。
太阳还没有爬上山坡，刘志抹着汗，风一样的往家里跑。刚到打谷场就被震撼到了，场上有走队列的，有举枪瞄准的，这都不算啥，场中间足有一百多人排着方块队，耍着红缨大砍刀。
赵大叔笑眯眯的坐在门前大石上抽着烟袋，看着打谷场上的喧闹，身后院子里，徐宝正端着枪，枪前用麻绳吊着一块石头。
看着刘志跑了过来，赵大叔冲身后徐宝说道：“先歇会，一会儿练刀。”
徐宝长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可累死我了，胳膊都要抬不起来了。“
“你那是短练，等你什么时候端枪手不晃了，就可以练瞄准了。“赵大叔冲着徐宝说道。
徐宝苦着脸说道:“那可得等到啥时候才能练枪啊？“
刘志看着新奇，问道:“大叔，徐宝这是干啥啊？为啥要吊石头？“
赵大叔磕了磕烟袋，说道:“这是枪手速成法，主要是练习臂力，增加举枪时的稳定性，说俗点就是省的开枪时枪口乱晃，那样瞄的再准，照样打不准。“
“要是不着急，最好不要这样练，这样肌肉容易走形，成不了神枪手。“赵大叔又说了一句。
徐宝一听不干了，“叔啊，我还想当神枪手呢，您为啥让我这么练啊？“
“唉！“赵大叔叹了一口气，”咱们没有时间了。“
“叔，您是不是听团长说什么了？“徐宝忙问。
“咱们这里离喜峰口不到一百五十里，团主力在遵化城附近比咱们还近了四十多里，全团一个急行军一天就能到，现在咱们团部炊事班的都发枪了，你说离咱们上去还远吗？我估计咱们在这里呆不了一个礼拜。“赵大叔说道。
徐宝陷入了沉思。
赵大叔拍了拍徐宝的肩膀，“别瞎想了，你不是等着这一天呢吗？来，练刀，刘志你也过来。“
“咱们的破锋八刀是实战很强的，都是弟兄们用鲜血完善的，你们先看我耍一遍，仔细看！“
“迎面大劈破锋刀，掉手横挥使拦腰。顺风势成扫秋叶，横扫千钧敌难逃。跨步挑撩似雷奔，连环提柳下斜削。左右防护凭快取，移步换型突刺刀。“赵大叔一边背着刀决，一边舞着大刀，只见红樱大砍刀在他手里或砍或扫或刺，虽说只有短短的八式，缺让他舞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八式舞下来，赵大叔脸不红气不喘，对着徐宝和刘志说道:“这就是破锋八刀的刀法和刀决，简单而实用，今天不要求你们精通，但是一定要全都记住。明天我就不再教你们了，要想精通自己勤练，得练到用身体肌肉记住这几刀，做到出刀不过脑才算大成。“
“叔，这是不是就是人们常说的人刀合一？“徐宝兴奋的问道。
赵大叔点了点头:“嗯！不知道。“
中午跟赵大叔他们蹭了一顿猪肉炖粉条，下午在院里接着练，不过刘志拿的是一把柴刀。
徐宝不愧是高材生，不一会刀决就背的滚瓜烂手，刘志没那本事，不过八式刀法笔画的有模有样，看的赵大叔不住的夸赞，徐宝就不行了，不是忘了跨步就是忘了劈刀，气的赵大叔只想踹他。
……
就这样，刘志每天早早割草回来，就在院子了练习破锋八刀，有时也和徐宝一起练习举枪，不过刘志拿的是一把锄头。徐宝的步枪和赵大叔的大镜面，压弹、上膛早就滚瓜烂熟了，唯一遗憾的是赵大叔他们子弹都有数，所以刘志到现在也不知道开枪是什么滋味，心里别提多痒痒了。
五天后，中午吃完饭，刘志和徐宝在院子里练刀。经过这几天的努力，刘志能背下刀决，徐宝的刀法也有模有样了。
赵大叔依旧坐在院子门前的大石上抽着烟袋，打谷场远端跑过来一个年轻的战士。这个战士刘志认识，是团里的通信员小代，和徐宝同岁，两人关系很是要好，小代经常让徐宝给留吃的，平常也管赵大叔叫叔。
小代跑到赵大叔跟前，立正敬礼。
赵大叔一愣，赶紧站起身来回礼。
小代大声说道：“班长，团长命令炊事班准备三天口粮，明天一早出发增援喜峰口。”随即又松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叔，您赶紧准备吧，我还得去城关镇通知一营呢，团长说了让我直接跟一营一起走，到了喜峰口再归建。我先走了，还有四十多里地呢。”说完，就又朝赵大叔一个敬礼。
赵大叔回礼，“保重。”
徐宝凑到赵大叔跟前问道：“真的要上前线了？”
赵大叔回头看了看喜峰口的方向，没有说话。
下午的时候，徐宝不再练刀，却跑到门口的大石上磨起了刀，刘志远远看去，徐宝浑身都在颤抖，也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村子里几乎家家门口都传出呲呲的磨刀声，显得很是诡异。打谷场上缺少了往日的嘈杂，战士们都在各自的准备着什么，让人感觉很是压抑。
……
晚饭后，赵大叔找到了张明，“兄弟，这几天在你们家里多有打扰，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来和你告个别。”
张明愣愣的看了赵大叔半天才说出一句话：“咱们能赢吧？”
赵大叔摇摇头，“不好说啊，人数是咱们占优，地理位置也是咱们占优，可是武器装备差了一截啊！国家太穷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绢包裹，打开包裹，里边是三个袁大头。“兄弟，我的钱都买烟抽了，就剩这三块钱了，留给你就当这几天的房费了。”
张明连忙推辞，“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军民一家，什么时候想来就来。再说，这钱也忒多了，都能买头牛了。”
赵大叔又把钱推了过来，“你听我说，我和刘志一样从小没爹没妈，留着钱也没地方送，我感觉我这次回不来了。“
张明一惊，“别瞎说，都知道你打了十几年的仗连伤都没有，这次也能化险为夷。“
赵大叔摆摆手，“不一样啊，原来打仗我不受伤是因为一看打不过就跑了，都是中国人也没有往死里追的。这次不一样啊！这是国战，只能死战不退，小日本要是想进平津，就得从老子身上跨过去。“
张明的眼圈有点红了，“这样吧，这三块钱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回来我在还你。“
赵大叔把钱递给了张明，“拿这钱让刘志去认字吧！认字的人都有出息。我要是能活着回来，一定来看你和刘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