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国小村。
乌云密布，海风阵阵。
喻小鱼披着蓑衣背着一背篓贝壳沿着村间石头路一路小跑，气喘吁吁地跑到家门前，连叩了六七下门，才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雨声变重，大门打开后，小鱼头也不回的冲进木屋，直奔里间，把背篓里的彩色贝壳倒满了整个木床。
被晾在身后的阿娘后脚跟进屋，一手叉着腰，一手拄着门梁，狠狠瞪着小鱼，眼睛里好似要冒出火来。小鱼悄悄的瞥了一眼阿娘的脸，吐吐舌头，默不作声。
“死丫头，又跑哪去玩了？”
“没玩，我陪云消哥捕鱼去了。”
“捕鱼，你也不看看今天什么天气。”小鱼娘斥责的同时从衣架上拽下一块方巾，为小鱼擦头。
小鱼原本清亮的黑色短发被雨水打湿而结成了一绺绺，有几缕落在额头前，像是细长的海藻摆来摆去。
阿娘看着小鱼红扑扑的脸蛋，颇有些着凉的迹象，不禁连连蹙眉，但没多说，只是用力揉了几下小鱼的头。
“这鬼天气，村里的老渔夫们都早早的收了船，你们也敢下海。”
“云消哥说，这是夏末的最后一网了，肯定都是大鱼。”
“云消，云消，就知道你那个傻愣愣的云消哥，从来不听你阿娘的话。”
小鱼连忙挽起阿娘的手臂，亲昵的贴在阿娘身边，说道：“哪有，小鱼正听着呢。”
“去去，衣服都被你弄湿了。”
小鱼娘嘴仍撅着，但眼神柔和了许多，她又揉了几下小鱼的头，把小鱼的头发揉的松乱。
小鱼使劲的晃了晃头，胸口的挂饰也随着摇来摇去，映射窗外渐亮的日光，忽明忽暗。
阿娘这才注意到，小鱼胸前的东西并不是她原以为的贝壳，而是一串小石头。
“这是什么？”阿娘把这串石头握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触感有些像骨头。
“不知道是什么，云消哥叫它‘月牙石’，是他捞出来送给我的。”
“还回去。”
“可是……”
“还回去。”
小鱼刚想说，看到阿娘严厉的眼神，又把话憋了回去，不开心的扭着胸前的“月牙石”。
“不是早和你说过了，不要收他们家的任何东西。”
“可是云消哥也不是外人嘛，再说你和青姨关系又那么好。”
“不行就是不行，别说了，长大你就懂了，这一切都是为你好。”
阿娘撩起门帘，看了眼天空，继续说道：“正好，天要晴了，你现在就送回去。”
小鱼顿了几秒钟，还是只能拖沓着步子往门口走。
“记得看看你青姨恢复的怎么样了。”
身后阿娘的叮嘱声传来，小鱼撅着嘴不吭声，余光瞥到阿娘正把手巾搭在木架子上，正用她之前说的什么稀奇古怪却又不愿意教的“玄术”把手巾晾干。
小鱼心里责怪雨停的太快，同时贴在墙边慢悠悠走着。
“快点回来，晚上蒸鲜虾丸。”
小鱼心思一动，突然加快了步子。
两家本来就近，小鱼只拐了几个弯就到了季云消家门口。
“笃笃笃。”小鱼敲了几下门，见没人出来，便自己蹦跳着推开矮木门进了人家。
“云消哥，云消哥。”叫了几声没人答，只里屋传来阵阵轻咳声。
小鱼连忙跑到里屋，看到青姨正要从木床上下来。
“青姨，别动，村长说了你要静养的。”小鱼几步到了木床边，伸手做阻拦状，一脸认真的说道。
“青姨知道。”青耕一只手握着小鱼，另一只手轻轻撩起小鱼的发丝，温柔的笑道。
小鱼看到青姨披散着的翠绿长发又黯淡了许多，欲言又止，心里很不舒服。
青耕看到小鱼的表情猜到了几分，便故意扯开话题。
“小鱼又是来找云消的吧。”
“嗯嗯，云消哥又去镇上买药了吗？”
青耕点头。
“我来把这个还给他。”小鱼把胸前的“月牙石”摘下来递给青姨，继续道：“我阿娘不让我收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
小鱼平时最喜欢听青姨说话，所以便把阿娘的话一股脑儿全说了，期望青姨能帮她跟阿娘说说话，毕竟她是真的很喜欢这块“月牙石”。
青耕听了事情原委后，微微点头，看着小鱼清澈的眼神只是笑着不答话，她接过弯月牙形状的石头，忽的一怔，翠绿色的瞳亮了几分。
“青姨，要不你和阿娘说一说。”小鱼扭捏着，说话吞吞吐吐，“书上说礼尚往来，我可以，嗯，编贝壳，或者绣荷包。”
青耕沉默半晌，把小鱼的手拉过来，重又把“月牙石”放在小鱼手上。
“你留下这个吧，以后会很有用处的。”
“真的么？那我回去怎么和阿娘说？”
“什么都不用说，她会懂的。”
“好的。谢谢青姨，那我走了。”
话音刚落，小鱼便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青耕脸上笑容散去，透过泛黄纸窗看着小鱼消失的背影，眼神里渐渐浮现起一种坚毅。
小鱼得了青耕的应允后，开心满怀，脚步飞快，转瞬便进了自家门。
屋内，小鱼娘正准备生火做饭，柴火刚填进灶坑，被咚咚的脚步声吓了一跳，猛然站起。
“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娘看着美滋滋的小鱼，感到有些不对，她仔细打量，发现那石头果然还在小鱼手中。
阿娘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把那石头从小鱼手里抢下来，刚要说话，忽然怔了一下，定在原地。
小鱼眨眨眼，不解的望着。
阿娘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青耕，我们真的要赌一把么？”之后便拿着石头走进了里屋。
小鱼蹦跳着也跟了进去，看到阿娘刚打开里屋架子上的神龛，她掀开酒红色的幕布，把这一串石头放在里面那一尊三手玉傀的边上。
“小鱼，你听我说。”阿娘随后转过身来，表情严肃异常。
“阿娘，你怎么了？”小鱼从没见过阿娘这么紧张，她踮起脚把手搭在阿娘额头上，说道：“发烧了么？”
阿娘扶额，刚刚辛苦酝酿的气势瞬间消散。
“就是，这东西很危险，你现在别碰，等你长大了就给你，就这样，别问原因，也没发烧。”
阿娘说完，一甩头，出了里屋，便向着灶台去了。
小鱼嘟了嘟嘴，还是跟了出去，她走到门口时，满是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神龛，玉傀还是那样眼神迷离，而它脚下的“月牙石”上则笼罩着一层清淡的光泽，好像有生命般缓缓流转。与此同时，还有一阵清寂但含糊不清的声音在小鱼耳畔响起。
小鱼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时发现石头上的光泽已经不见，耳边的声音还在，好像是一段轻缓的乐声，小鱼想起阿娘的话有些心怯，便快步离开了。
屋门阖上，神龛上的幕布随之缓缓落下，乐声戛然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