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为民忙说:“我没带车来,准备走着回去呢。”
“那正好,我也想散散步,正好跟你同方向呢。”被人叫做小宋的女人竟然也没了饭桌上的那种矜持,如此大方地说。
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走了好一段路,竟然都没说话,朱为民感觉十分尴尬,又不是小青年怎么能这样沉默呢,已经吃过一顿饭了,中年人又是官场中人,不论面对的是什么女人,都理应大大方方的面对才是啊,该自然时不自然那就显得都不自在了,他想快点打破僵局说点什么,可是越是想找话题说话,就越是说不出来,虽然当时是三月桃花盛开的时节,天气还不是真热的大街上,他却出了一头汗来。
小宋仿佛猜到了朱为民的心思,巧巧地说:“朱书记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叫宋慧敏,在咱们县中学教历史,你就也叫我小宋吧。今天是来会上找人问个事,结果被邀请到你们的饭局里来了,其实你们之中的人大多都认识,又没有交往过,所以也可以说都不太熟悉。”
“哦,是这样啊。”
“席间,多亏你照顾,不然我真是更难为情了,早就想逃跑呢。”
“我也不太会照顾人,见你一直不吃不喝,感觉过意不去罢了。”
“已经很感谢朱书记了,真的。”
小宋又加了“真的”两个字,倒让他很难为情,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家在三公司住吧,那可是我们县最好的地方和最高级的单位啊,不受当地政府财政限制,前些年我们这些吃当地财政的人,很羡慕三公司的人,你应该比我有体会吧?”
“呵呵……”朱为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了,附合小宋说吧,那不是等于说当地政府不好吗,不顺她的话说吧,人家说的是事实,自己这个也同样吃当地财政饭的人,当然最明白前些年经常拖欠工资,而老婆的工资都比他的工资多。所以他还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听说朱书记也做过教师,应该最了解我们那时几个月不发工资的事吧?”
“我没干多久,怕误人子弟,只好出来混了。”
“您真客气啊,说得我都脸红了。”
“不,不不,我可没说你啊。”
“呵呵,看您急的,我是说我其实水平很差,虽然代历史课,对历史知识却懂得的很少,好在我从小就喜欢历史,读了一些历史课外书籍,就是这,也感觉在课堂上讲到某个事件和人物需要拓展讲解,深度或横面解析时,还是很有些力不从心,时时感觉书到用时方恨少之理。”
“你很谦虚,又好学上进,一定是学生很喜欢的老师。”朱为民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礼貌还是表示一点点歉意,不自觉就说出他很少对人说的话。
“朱书记真会夸人啊,谢谢。”
朱为民感觉身边没人了,回头一看,小宋站哪儿定定地看着他也不动。他有点莫明其妙只得站下问:“怎么了?”
“我到了,谢谢朱书记相送。”小宋浅浅地一笑,仿佛还有点抱歉之意。
“是吗,那好,再见了。”
“再见。”
第一次与小宋再见后,双方并没有留下深刻印象,当他接到小宋打来的电话时,朱为民甚至都忘了这个声音,对方解释一番后,他才恍然大悟,忙抱歉着说:“是宋老师啊,我事多,一时没想起来。”
“好容易认识你这领导,想求您个事行吗?”
一听说是要他办事,朱为民当时就急了,这一面之交的熟人不太熟,朋友更是算不上,怎么拒绝呢,他脑子急速运转着,不知道如何回绝才不伤人家和自己的面子。
“别害怕了,不是求你殉私枉法办私事,看把你吓着了吧,是这样,我的一个上海的亲戚,来中州大学讲课,顺便来我家看看,他是某大学教授,我老公正好不在家,想请您赏光一起吃顿饭。因为这位亲戚是一位社会学专家,感觉能跟您谈得来,您这个一心干事业的农村改革家,难道不愿意了解一点外面的世界和学术界的动态吗?”
朱为民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还是有点为难,答应小宋的邀请吧,又感觉一面之交不好意思,听她如此一介绍,想推辞又觉得不妥,确实,他现在的改革还处于摸索阶段,很需要专家们的论证和肯定,自己只身在农村埋头推行联户代表制度,还是感觉头重脚轻。再说,好的政策就像一面旗帜,不飘扬起来难以被人看见,正所谓好酒也怕巷子深;没有专家认可,就难以引起领导重视,要广泛推广那就会更不可能,自己现在最缺乏的就是专家的指点,更具体更完善的把联户代表这项制度做好做大。想到此,他就觉得无论小宋的亲戚是真专家还是假专家,多听一方意见并无坏处,当面听听他的见解还是应该的。于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不过他想好了,小宋请客,他来买单就是了。
小宋的那位教授亲戚,确实谈吐儒雅、观点新颖,提出了农村存在的几个尖锐问题。一顿饭下来,朱为民也确实受到不少启发,感觉这顿饭吃的很值。
教授说:“三农问题是中国的大问题,农村改革又一直是政界、经济学界和社会学界热议的主题之一。而农村改革的最大问题也就是土地改革,这个问题已经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曾起到农村改革大跨度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已经不适应当前经济发展的形式了,早就无助于农民提高其收入和缩小城乡巨大的差距。于是,农民才大量的流入城市,成为这个时代的城市中的边沿人群,他们自然要把目光转向自己所占有土地经营问题上来。我一直主张土地私有化,让土地成为农民的固定资产,这样才能解决农业出路和当前不断出现的侵占农民土地的种种不法行为,才能真正的保护农民利益,提高农民收入。”
作为一个农业大国,几千年来土地在促进经济发展中总是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每一次重大的政治变革也都与土地有着密切联系。土地、土地制度对于我国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存在着重要影响。所以说中国的农民问题就是土地问题。土地制度的改革就令历代政府特别慎重,每一个政党,也就是执政党,最主要的是先抓牢土地权。我认为当前的农村土地制度改革首先需要考虑并处理好几个问题:
一、土地产权问题。
二、农民的社会保障问题。
三、土地流转问题。
最后,教授又说现在各地,每年都冒出来农村改革新方案,今儿这个好办法,明儿哪个好点子,又是纯民主又是祼政,法子都用尽了,有一个能在为民通用的吗,难啊,所以说中国的农村改革不是谁想改就能改的,切实些、务实些最好。”
听完教授的高论,朱为民仿佛听出些话外音来,但是他不便理论,只是不断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至于他的观点和高瞻远瞩朱为民只是微笑,不过,这三点“问题”的确指得很到位,就凭这几点看法,这个专家称号也当之无愧,朱为民觉得就应该尊重他,土地私有化,目前来说那是不可能的,有些农民不务正业,把土地卖了,没饭吃了政府怎么办,他认为这个办法行不通,那不是又像旧社会一样成流浪者成乞丐了,穷者无立锥之地,富者的土地则达三江。他苦笑了一下,礼貌地让着客人喝酒,心里在自我安慰着,每一项事业,广听各方高见是应该的,只听支持自己观点的评论不一定就好,听听批评也不是坏事儿,不过,这三个方面倒还是一针见血的点明了农村病症,在农村摸索实验的十几年来,他是深有体会的,在黄沙这块实验田里,他要用事实说明,让实践证明给人们看。
饭后,自然是朱为民的车送他们,为了表示敬意,他还跟车一起先把小宋的亲戚送到宾馆,然后再回头送小宋。
因为司机在,他们只是说了些不疼不痒的客气话,小宋还是那么矜持,端正的坐着目不斜视,俨然一个尊贵的女士姿态,朱为民自然也没有讨好她的意思,一样客气着跟她搭话,自己毕竟是男人,又是主人,让场面太冷清显得自己过于公式化,也有点太不怜香惜玉了。
小宋的态度跟那天他们一起回家,貌似散步的感觉太判若两人,朱为民自然也不想问,女人的心天上的云,谁知道怎么就一会晴一会雨了呢,反正也无所谓,他压根就没多想,更不想猜女人的心思,老婆要生气了,他还不想深究呢,很多时候,老婆气过了他还不明白到底为什么,男人有时候就得糊涂一些,特别是在感情上,过于精明的男人那应该都是情种,朱为民自认自己不配,所以他常常愿意糊涂着对待情感。不过,那之后的事,却让朱为民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就是那次吃饭的半个月之后吧,每个周一的早晨,黄沙镇是必须升国旗开例会的,他刚开完会,回到办公桌前还没稳下波动的情绪,小宋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可是她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他一时着急地说:“怎么了,快说啊?”
说完这话,他才感觉自己今天发出的声音太温柔,少得连自己都忘了还曾经对谁说过,连老婆也好久没享受这个待遇了。说就说了,现在不是流行善待美女吗,男人对女士温柔呵护也是社会文明的表现吗。想到这儿,他自己都想笑了,看来,以后得对夫人温柔体贴一些,不然自己就不够现代不够文明,更不配称为现代版的绅士了。
“也没什么大事,我们能见一面吗,电话里不好说。”
“嗯,我正上班老忙啊。”
“我不是说现在,是你下班后的时间,中吗?”
“中,我下班如果没有要事就跟你联系,就这样吧,有人来了。”还没等对方同意,他就挂了电话。又大声对门外的敲门者说:“来吧。”
忙忙碌碌一天就过去,直到天黑下来时,他才想起答应小宋的话,这才打电话过去,电话只响了半声对方就接通了说:“终于盼来了您的电话,知道这一天我是怎么过的吗?”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您就不想听我当面说吗?”
“嘿嘿,好吧。”
“在官渡战场大门西侧,我等你,不见不散。”
朱为民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收线,他苦笑了一下,简单收拾一下办公桌起身下楼。
宋慧敏在天还没黑时,就来到位于中原县城东北方两公里处的官渡古战场大门前,也就是如今的渡桥村。大门上几个铜字“官渡遗址”虽然还在,正门和侧门等一些仿古建筑却冷清孤寂地被抛弃在哪儿,门不知道都哪儿去了,个个大小门洞都被没有任何装饰的水泥砖砌封死了。远远望去,一种凄凉感随着晚风袭上心头。再也找不到不久前开张迎宾时那种辉煌,面前的南大门曾经那么壮观,大门东西两侧由矛、戟、钺、刀四种兵器和一个直立的石雕虎头盾牌构成大门的主体,两侧站立着汉代武士服装、手持古代兵器的门卫,由原国防部长张爱萍题写的“官渡古战场”五个大字横镶在兵器正中,给人以古朴庄重、威武雄壮的感觉。西大门的造型是官渡之战的整个地形图和现建的建筑场及一组浮雕,西门由古代骑射造型及巨型空心石和盾牌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