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只对这辆“暖车”感到好奇,他万万没想到眼前的这个胖子居然会对自己好奇,询问自己的来历。父亲临死之前曾嘱托过男孩,无论对谁都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况且,眼前的胖子不问阴,偏偏等阴睡着之后问自己,男孩觉得此事必有蹊跷,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没有回答。
车外传来辘辘的车辙声,车内却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哈哈哈!”胖子突然发出的笑声,虽然浑厚,却有几分刺耳。“我看这位大人身受重伤,对你却是百般照顾,想必你一定是位尊贵的人物,故而想结识一下。多个朋友多条路么!”
胖子说话果然十分老到,先用笑声打破沉默,接着用一连串合理的解释消去两人之间的诡异气氛。不过,无论这胖子说话有多老到,对于不老到的男孩都是无用的,因为男孩相对于对方说什么而言,更在意自己不能说什么。
“我不过是个孩子,没什么好认识的。你认识他比较好。”男孩用手指了指睡在车厢一边的阴。
“我已认识他,东厂千户大人,位高权重。”胖子对着男孩微微一笑,“不过对您,却是一点都不了解。如果您不愿意说,那就当我没问。”
“嗯!这样最好。”
说完,男孩闭上眼,假装休息,不再询问关于暖车的事,也不再询问关于那块会冒火的黑色石头的事。不过,尽管是假睡,但是他很快就睡着了。
胖子双手捧着圆形铁块,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接着轻轻拭去上面的尘土,那条雕刻的盘龙显得愈发明亮了。做完这一切后,胖子的视线从阴身上移到男孩身上,又从男孩身上,移到阴身上,他目光中透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马车辘辘向前,阴和男孩在温暖的马车内睡了整整一天。傍晚时分,一行人便到达了十里堡,这里距离京城有十里,故有此名。胖子叫醒阴和男孩,在路边与他们告别。阴和男孩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挽留他,只是说了一声珍重。之后两伙人便分道扬镳,胖子乘着马车继续前往京城,而阴和男孩转身朝十里堡走去。
男孩一边走一边和阴谈那个奇怪的胖子,以及那辆奇怪的车。当他说到“暖车”二字的时候,阴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暖车’?”
阴一脸惊讶,转而陷入沉思,又把“暖车”一词嘀咕了一句。“暖车”这两个字或许很简单,很普通,但它所代表的东西绝不普通,因为那是先帝——天启皇帝亲手打造的。
“你看到这辆车是如何使这辆车温暖如春的么?”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乘坐的车是先帝亲手打造的,有此一问就是为了搞明白这辆车到底是不是先帝打造的。
“就是车子中间有个黑色的铁块,打开黑色的铁块下面就有一团冒火的东西。”男孩变向边说,“对了,那个会冒火的东西是一种黑色的石头。你知道那是什么石头么?”
“那不是石头,是煤!”
此时,阴确定这就是天启皇帝亲手打造的暖车,因为用煤烧的暖车只有天启皇帝造的出。自从先帝造出暖车之后,坊间一直有人试图仿造。由于无法控制炭火,仿造的暖车往往用不了多久就把车给烧了,据说还烧死了人。从那之后,也就没有人再敢仿造了。
尽管阴已经确定这是天启皇帝打造的暖车,但是他不能确定究竟是谁的。因为天启皇帝一共打造两辆暖车,自己没舍得用,一辆送给了乳母客氏,另一辆送给了老师孙承宗。
不论这辆车是谁的,这辆车的出现都太诡异了。
如果这辆车是客氏,那么在崇祯元年,客氏被斩之后,这辆车被充公,现在应该在京城;如果是孙承宗的那一辆,那么这辆车应该在辽东。总而言之,无论是谁的,都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那么,问题就有了,这辆暖车究竟是谁的?去京城又想做什么?
种种问题。阴一时想不明白。他突然间觉得,京城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或许这个漩涡,就是这些被吞噬进去的东西产生的。
无论如何,阴都明白,要想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必须前往京城,这也是他来十里堡的目的。
“怎么了?”
男孩的一声询问打断了阴的思考。阴没有回答,反问男孩一个问题:
“那个人还对你说了什么?”
“他还问了我的来历,不过我没有说。”
阴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点点头,表示赞同男孩的举动。
十里堡地处从北方进入京城的交通要道,商旅游人如织,南来的,北往的,都要经过这里。所以此处虽然不大,吃的、喝的、嫖的、赌的,却是样样都有,十分繁华。因此,十里堡又被称为“小江南”。
时间只是傍晚,夕阳还挂在西山,烧红了半边天。不过,十里堡却比晚霞更红。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上酒肉飘香,似有什么重大的喜事,但这种事在十里堡只是普通寻常的景象,几乎每天都能见到,更何况明天就是元宵节了。
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男孩却是东张西望,把这里的一切都与看在心里,这是他下山以来,第一次见到如此繁华的地方,心中难免欢喜。
街上的积雪已被扫净,露出下面的青石板路,踩在上面哒哒作响。街道两旁青砖绿瓦的店铺大开店门,广纳来客,店里透出的光亮几乎照亮了整条街。街上飘扬着从店铺中传来的喧闹声以及各种美食的香味。热闹的声音、诱人的香味,像两只无形的手一样,分别从男孩的耳朵、鼻子进入男孩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对男孩而言,前者充满了吸引力,后者则洋溢着诱惑力,他的肚子咕咕作响。
街上洋溢着喧闹声,远没有男孩的咕咕声特别。尽管男孩不好意思地往旁边挪了挪,尽量拉开与阴的距离,不过阴还是听到了肚子咕咕作响的声音,只是这一声是阴自己的。
为了化解两人之间突如其来的尴尬,男孩找了一个话题,主动问阴:“我们要去哪儿?”
“到了就知道了。”
对于阴的回答,男孩是拒绝的。在男孩的预想中,阴的回答应该是“前面那家饭店”之类的,他万万没想到阴的回答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转过两个街角,阴和男孩进入了另一条街道。说是街道,简直就是在夸这条路。准确的说,这里更像是一条巷子。两边没有灯光,只有霞光还残留在墙头。这条巷子很长,当阴和男孩走完巷子时,霞光已经消失了。
天色渐暗,出现在阴和男孩面前的是一栋宏伟的建筑,不说他面前两只足有两人高的石狮子,也不说他高达三四丈的大门,就说建筑内透出的红色光芒,如同霞光,乍一看还以为晚霞未曾落下。
“这是什么地方?”男孩问。
“东厂办事处。”
阴和男孩两人穿过马路,来到东厂办事处的门口。抬头仰望,男孩才切实感觉到这座建筑的宏伟,一扇门便如同一座山,只是这座山开了个缝。透过这道缝隙,阴和男孩正好看到一个穿东厂官服的人倒在血泊之中,一把刀白晃晃地插在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