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算要到家了。”东子高兴的喊，他们拐过弯看见了那些掩映在飞舞雪花里的窑洞，“是，今儿到家都好好叫家里人高兴高兴啊！明儿早继续进山。”二虎显得神采飞扬，尽管雪把棉帽檐甚至眉毛都裹成了白色，“啥？二虎哥你再说一遍？”铁柱怀疑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俺说今儿晚好好叫家里高兴高兴，明儿进山打猎。”二虎扯着嗓子边笑边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不是吧二虎哥，这腿都成软面条了，咱不歇两天儿啊？”铁柱有点有气没力的说，“你跟钱有仇呀？哈哈”二虎调侃铁柱，“俺跟钱没仇，你看有志哥，一个人扛那么重的毡子一趟一趟往镇上跑，他哪趟不累啊？咱村儿就德子叔家念书的最多，仨呢，咱村往后的的这六七个村德子叔家都数得着了，有志哥太给德子叔长脸了，咱也不孬啊！得跟有志哥学习，大伙觉着挺不住的就歇两天，不想歇的咱明儿个继续进山。”
“二虎哥，你说的都没错，可你看这天，雪越下越大了，就算咱明儿打回来了也去不成镇上啊？”铜梁不无担忧地说。“雪下上来是好事，开春咱的麦子就长的快了，它有化的时候，咱打回来挂在墙上冻着，又坏不了，等不下了咱就上镇上，攒的多换的钱也多。”二虎颇有打算。“二虎哥说的有道理。”铜梁赞成二虎的说法，“那我也去。”“我也去”几个小伙伴再次热情高涨了起来，“再多进几趟山，过完年叫家里的费蛋们都上书坊念书，这才叫正事，俺就觉得跟有志哥学没错。”
“哥，雪真好。”娟儿边走边伸开手接雪花拿嘴舔，“你拿雪当白糖吃啊？你一直就着雪，它还能给你当手套呢？”志远逗着娟儿，“下雪真好啊！又能跟铁蛋他们打雪仗了”三虎叹到，孩子们分外喜欢这飘飘扬扬的雪花。
老曾用干草把院子里插在土里的葱捆儿盖了起来，又拿镢头从东墙上刨下红烧土，半箩头半箩头的提到了厨房窑里的煤池里，有志娘则用箩头从院里的煤堆里往窑里煤池里倒煤，黄土高坡上的红烧土不仅是红薯生长的好土壤，也是家家户户煤池里用来和煤泥的煤伴侣，这样和好的煤泥不仅好烧而且耐烧，早中晚做完饭后把煤泥往火里一添，添瓷实，用铁火柱尖尖的下端在煤泥中间捅个火眼儿，直接捅透，半天也好，一晚也罢不用担心火灭了，更不存在煤烟之说，整个做饭的窑洞里暖烘烘的，睡觉只需盖条夏天的薄被子，下次做饭一捅火，红旺旺的火苗就串起来了。
在山西众多的窑洞家户里，大家都用这样的方式来延续家里一日三餐的旺火，这样独特的方式既比城里的煤球火省钱安全更能节约用煤，生成的炉灰直接就是地道的灰，人们把炉灰用来垫猪圈驴圈，经过一段时间后它们又变成了肥沃的农家肥。煤和土的比例差不多了，有志娘从桶里把淘菜洗锅碗的水倒进了煤池里和起煤泥来，煤泥和好一次往往够五六天用的，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软硬适中和了多半煤池，煤和好了，有志奶奶在火口边儿和锅台下的铁锅下面给孙儿们焖的红薯冒出了阵阵香甜味儿，这是奶奶给受冷受冻的孩子们最好的暖胃食物。
“娘：俺要吃红薯。”龙龙伸手想拿一个却探不到，“龙懂话，等哥哥姐姐们回来一块儿吃，你扭过脸，娘给你个好东西。”看见龙龙背过身去，有志娘从顶箱柜里摸出了一块糖给了龙龙，龙龙打开糖纸，轻轻地舔了一口，小心翼翼的重新卷好，装进了裤子口袋里。
“奶奶”“二虎，铜梁？冷飕飕的去哪儿来？”“奶奶，俺们去镇上卖山货来。”“咱后生们都长出息了，好哇！跟奶奶回家烤烤火吧！”“不了奶奶，家里都心焦俺们呢，先回家报个信儿，回头再下来。”“行嘞！快回吧！”看着村里的大小伙子们从大坡头下上来，“有小不愁大，看着看着都长大成小伙子喽！”“奶奶，俺娘叫你回去，下大了，怕你摔倒”龙龙甜着小嘴儿上大坡头来喊奶奶，“等回你哥他们，奶奶就回。”“奶奶，你也吃一口。”龙龙从裤口袋儿掏出糖块给奶奶，“小狗东西，奶奶害怕冻着嘴嘞！装起来，回了家再吃，着凉吃要咳嗽”奶奶嗔怪小孙子。龙龙打开糖纸舔了一口咂了咂嘴巴，“真甜”，继续包好糖块儿装裤兜里。奶奶捂着龙龙的棉帽耳朵继续她的等待。
“龙龙，快瞧瞧老回交（青石村出村口拐弯的地方）那儿是不是你二哥他们，快吼两声”奶奶看见隐隐约约的身影儿，“奶奶，我瞧不清啊！娟儿，二哥三哥......”龙龙吼了起来，“不叫姐，又喊娟儿”奶奶拍了龙龙屁股两下，又用手捂上龙龙的脸蛋儿.
“哎....”志远远远的回了过来，娟儿跑了两步“噗通”跌倒了，志高赶紧把妹妹抱了起来，给她打打身上的雪，“跌疼了没？”“不疼，棉裤厚”娟儿嬉皮笑脸的搂住志高的脖子回答，“你咋不飞呢？看你能耐的，瞧你的花裤子，不美了吧？”志远看看娟儿的裤子调侃娟儿，娟儿的膝盖儿上成了湿泥，“二哥，俺裤子上的泥还能洗下来不？”裤子上的泥吓坏了爱美的娟儿，“一洗准破，娘又该给你打补丁了。”志高吓唬妹妹，三虎在后面冲娟儿做了个鬼脸，娟儿嘟着小嘴儿狠劲瞪了三虎一眼。
“奶奶，我们回来了。”花儿从背后喊奶奶，“大姐”龙龙扭过身来冲花儿跑过来，花儿把手里的包裹递给有志把龙龙一把抱了起来，“奶奶，志高他们快上来了，咱下去吧！”有志掺着小脚奶奶下了大坡头往回走。奶奶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被有志搀着，下坡的路湿滑，花儿拉着龙龙走在奶奶前面，生怕奶奶滑倒给奶奶挡路。
有志娘轻轻的从院里扫出一条小路，接着往大门口通往河沟的小路上扫，“娘，俺来。”“花儿，你去替咱娘做饭，我来扫”有志跟了过来，拿过扫帚往小路下扫。
“大哥”娟儿志高三虎志远一个一个排着队拉着小路旁的树上来，小的在前，大的在后，“哎，回来了。”“三虎，来，慢点。”“下雪就该走后面大路”有志对着志高志远说，有志说的大路指大坡头右边村里大伙必经的大路，小路因为在有志家门口，有志家回来习惯走这条陡峭的小路。有志把他们一个一个从小路上拉了上来。“三虎，快回家暖和暖和。”有志拉着三虎要往回走，三虎的小手热乎乎的，“有志哥，俺跑的还热呢，俺要回家。”“行，哥送你回。”“三虎，来拿上。”有志娘从锅台下拿了一只热腾腾的烤红薯用手绢包好了给三虎装进小书包里，有志拉着三虎往三虎家去了。
“冻坏了吧？快来扫扫。”奶奶拿上小笤帚给志高志远娟儿挨着扫身上的雪，“没冻坏，不冷，走路走的还一身汗呢奶奶。”“快回家烤烤火，别把手冻了。”老曾把小女儿抱上火台，娟儿坐上小板凳，奶奶用热毛巾给娟儿擦了脸和手，又喂了热水，娟儿在火台上吃起了香喷喷的烤红薯，志高志远龙龙和奶奶坐到了炕沿上一起吃起了烤红薯。
“有志哥，”二虎看见有志拉着三虎回来，赶紧把他们拉进窑里，“二虎，卖的咋样啊？”“卖的不错，镇上的饭铺还想问咱买呢，就是太少，轮不到饭铺要就没了。”“那可真不赖。”“嗯，俺准备明儿继续进山。”“这雪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进山不好走啊！”有志有点担心.
“志哥，俺想就在近山打一圈儿，回来在地头儿再溜溜地头的兔窝，你觉得咋样。”“行是行，地头好说，就是山里要格外操心啊！”“放心吧志哥，过了今年冬天咱也成老猎手了，这不我准备一会儿去铜梁家跟金旺叔去讨艺呢。”“艺你不已经会了吗？你小子，这还正儿八经上道儿了呢？”“嘿嘿”二虎摸摸脑袋笑嘻嘻的说，“这不还想跟金旺叔有贵叔他们学学下套的本事吗？”“这是个好想法，是该学学。”
“有志也在啊。”“学文叔，我刚进来。”铜梁家前面的王学文看见有志在，“有志啊！正好你在，我就不上你家了，回家告诉你爹他们十六上咱家吃面。”“吃面？”“是，咱冬梅十六出家，到时候大家伙都早点上来热闹热闹“
“啊？”有志怔了一下，“这可是大事，咱可得放几挂鞭好好高兴高兴，冬梅嫁哪个村去了？”“嫁到贾村东边的暴村了，离县里倒不算很远了呢。”王学文略显得意的说，“冬梅可是嫁到大村了，学文叔你也成了大村的老丈人呢！”有志笑着调侃王学文，一旁的二虎一脸的无奈，他和冬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大村的诱惑让冬梅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远离，二虎有心无力，心里有愤怒有自卑，可什么都说不出来，这样的消息让他今天的好心情碎了一地。
“暴村？”老曾问道，“嗯，学文叔说嫁到暴村了。”“那可是大村呢。这么好的闺女都嫁到大村去了，这一年里出嫁了四个好闺女，便宜了大村了，还没一个娶回来的呢。”有志娘嘟囔了两句。青石村的漂亮姑娘像有志的姑姑一样都嫁到离开山的大村去了，整整一年了，村里只有出嫁闺女的却没有给儿子讨到媳妇儿的，也不怪有志娘叹息。
“有志也不小了，过完年十九了，也该说媳妇儿了。”奶奶在厨房窑里偷偷地跟儿媳妇儿说，“娘，费劲啊！好闺女都想着往大村往县城嫁，谁愿意往咱家嫁呢？”“咱村儿太穷了，也不怪大伙儿把闺女往外嫁，咱志啊是出息孩子，不是一般闺女咱志怕还看不上嘞！。”
“嗷，嗷。”狼在山顶上，土崖边上发出恐怖的吼声，可这丝毫不影响窑洞里人们在窑洞里安然的享受夜晚的温暖。青石村的窑洞在雪的映衬下仿佛成了童话世界，尽显柔美安逸，家家户户的草帘子把窑洞里捂得少了很多寒意.
除了做饭的窑里，别的窑里是不用生火的，有的把炕盘成了火炕，睡前烧一会儿，炕上热乎乎的，温热让人们安稳睡到天明，有的没盘火炕，窑洞天然的保温抗风让习惯了的人们进被窝前觉得有点冷，进了铺粗布褥子盖着粗布被面的棉被的被窝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有志志高志远和老曾夫妇的窑里就是没有火的土炕，他们已经习惯了睡冷炕。奶奶搂着龙龙和两个孙女睡在做饭的窑里，温暖的进入了她们的梦想。
“个个咕！”即使关在鸡窝里大公鸡依然忠于职守，按时叫醒了熟睡中的人们，有志娘从火台上把烤了一晚的棉鞋给孩子们拿到了炕头，志远的鞋有点大，昨天的雪把里面塞的棉花弄湿了，鞋烤干了，棉花忘记烤了，花儿赶紧去拿了块儿羊毛来给志远塞进了鞋里。
“俺不想起，俺想睡，俺不想去念书了。”娟儿留恋着热乎乎的被窝，“乖娟儿，别吭声，要不龙龙醒了就没你的份儿了。”奶奶拿着一块儿糖伸进娟儿的被窝塞进娟儿的手里，糖块这个东西自从被发明以来一直是老人孩子的最爱，它的力量超出了人的想象，娟儿机灵的抓紧了糖，奶奶从旁边已经起了床的花儿的被窝里拿出暖着的娟儿的棉衣棉裤给娟儿穿上。
热乎乎的玉米面煮疙瘩就着疙瘩汤老咸菜外加一碟子炒土豆丝就是一家人的早饭，简单的吃完饭，有志把志高干爹干娘交代的包裹交给志高背上，“去了给了银贵，叔和婶子惦记他，你叫他好好学，交代他注意不要受凉。”有志交代志高.
“哥，放心吧！俺记住了。”有志又想起了捡到的两块儿油布，“娟儿，你过来！”叫娟儿坐到板凳上，把油布给娟儿裹到了两条小腿儿上，油布外面用细羊毛绳给娟儿像绑绑腿一样绑了个结结实实。“”外面雪厚了，这样不怕你裤腿儿湿，“大哥，难瞧死了。”爱美之心从娃娃长起.
“听话，弄湿裤子你的腿就冻坏了，冻坏了连路都不能走，更别提以后念书了。”有志关切的边给小妹拽棉袄边吓唬她，这一幕在很多年后娟儿始终不能忘怀，那是她第一次看见油布的样子，但大哥给她绑腿的那一幕成了后来她怀念大哥的种子，懂事后年年下雪都成了她甜蜜的回忆。
“志高，志远，三虎就让你们费心了。”二虎把三虎送了下来，二虎拉着三虎，有志拉着娟儿，把他们送到河沟里平些的路上这才罢手，“晚夕不行就请假早点往回走。”有志不放心的叮嘱，二虎和有志看着弟妹们走上了坡这才往回走。
“二虎，你和冬梅？”有志忍不住问二虎，“她叫我去她家提亲，我没去，这事不怪她，怪我。”“二虎你咋回事？犯啥浑？？”“我家现在都是稀汤灌大肚，冬梅去了大村儿比跟咱享福。”“咱也不会总稀汤灌大肚啊？你想啥呢？冬梅走了可就成人家的人了。”
“志哥，咱不提这事了，我认怂，行吧？”“二虎，你可想好了，冬梅嫁走你不后悔死啊？这么好的姑娘，人家不挑咱你还？你不后悔？”“我他娘压根就没后悔的资格。”二虎愤然道，“二虎，你是真傻啊？”气愤归气愤，看着丝毫不再动摇的二虎，有志也不好再说啥，“哎！”拍了拍二虎的肩，有志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哥几个准备再进山，你要没事咱一起去呗！”二虎热情的邀有志，“你们去吧！俺得往咱井里灌雪，俺爹自上次受伤后天一变腰就不得劲儿，俺在家他能轻生点儿（轻生点儿：方言，就是省力点，轻松点儿的意思。）晚夕还想弹羊毛。”“行嘞！那你忙，俺们先去。”
“二虎，你和冬梅的事再想想，冬梅没嫁走就还来得及，还有，下了雪比不得不下雪，俺觉得你还是叫金旺叔跟你们一起去放心点儿。”“金旺叔腿不如从前了，要是不下雪拉他还行，下了雪他那腿跑不了远路，有贵叔想跟俺们去，可他那手还没好利索，所以还是哥几个先去吧！”“行嘞！既然打定主意了，那就早去早回。”“有志哥，俺要跟你学，俺想让三虎能像志高志远一样识老多字儿。”二虎边转身走边扭头笑意盈盈的和有志告别，突然之间有志觉得舍不得兄弟走，可又没张开口。“二虎，早去早回，不要叫叔和婶子他们心焦。”“知道了志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