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同治年间,津门才子刘汝安,科举中第后,在翰霖院“候缺”六年,三十九岁时,出任海州盐政。此职,相当于大清国的钦差,他驻扎在直隶州海州府所辖的盐河码头上,统管黄海沿线的百里产盐区,直接将所征收的盐税上交大清国的国库,地方巡府、州府道台等官员,有监督、弹劾他行为不规的权力。但,不得干涉公务,更没有罢免其职位的权力。由此可见,盐政大人的职务,非同一般。
当时,直隶州海州知府孙敬之、孙大人戴五品顶戴花翎,而刘汝安初到海州时,也是五品顶戴花领翎。就官位来说,他们是平级的。但是,孙知府是一方父母官,刘汝安要在海州地盘上行施他盐政的权力,方方面面都需要知府孙大人的配合。如,盐商抗税,灶民,即盐民打架斗殴等,都要靠地方官府来平息。某种意义上讲,刘汝安要依仗孙知府来履行他盐政的职责。问题是,盐政一职,是个“肥差”,他掌管着皇家的官税,手中有花不完的银子。而且是单独行使权力,不受地方官府的约束,或许二、三件事情办好了,上面立马就能加封其顶戴花翎。在海州的前面几任盐政,全都是“五品顶戴”来,四品、三品“顶戴”而荣升高就。
这样一来,刘汝安出任海州盐政,与知府孙大人的关系就显得很微妙了。说到底,他们两位大人相处融洽了,那就是鱼水关系,可以互惠互利;相处不好,那就是针尖对麦芒,一个不服一个,最后弄得鸡飞蛋打,也在所难免。
好在刘汝安初到海州时,第一个拜见的人,就是海州知府孙敬之、孙大人。初次登门,尽管两手空空,可孙大人还是感觉到这位津门才子刘汝安,不愧为在翰霖院里呆了几年,能赶在第一时间里,前来拜访他这位父母官,还算他懂得官场的水深火热,晓得自己是四两半斤。由此,他们有了一个好的开端。
按惯例,改天,也就是刘汝安拜见过孙知府之后,孙大人要回访刘汝安。这是官场上的礼尚往来,也是他孙知府对刘汝安出任海州盐政一职的认可和道贺。但,有所不同的是,孙大人的回访是十分排场的,前面鸣锣开道,后面大小官员尾随,浩浩荡荡地行至盐区后,盐区的商贾大户们事先已得到信儿,早早地赶来夹道欢迎。此等壮观的场面,名誉上是知府孙大人向盐政大人刘汝安道贺的,实则是孙大人显威风,摆排场来着。孙大人就是要让刘汝安看看他的能耐!别认为你姓刘的出任海州盐政,就了不得了。看看吧,真正的父母官在这儿。
刘汝安一看知府孙大人此行的阵势,也不敢怠慢,亲自迎出府第,并让下人匆匆打出“欢迎孙大人指导盐政”的大幅标语,迎候左右。一时间给足了孙知府的面子。
可那位风度翩翩,举止洒脱的孙知府、孙大人,此番是有备而来,前两天刘汝安去拜访他时,略显了满腹诗文。今日回访,孙大人可是翻乱了数本唐诗宋辞的,与刘汝安互相作揖后,笑呵呵地握着刘汝安的手说:“你可真是文才盖世,为政论德,都令人敬仰,今得共同理事,乐哉乐哉,我孙某虽敷衍于上位,甘愿俯身受教。”
孙知府的这番话,看似是高抬盐政大人刘汝安,可仔细品味以后,又觉得他是在打击刘汝安的士气!暗示他刘大人,你虽然身为海州盐政,但是,他孙某人是一方父母官,手中的实权高你一等。否则,他怎么会说出“我孙某虽敷衍于上位”的话来呢。这让刘汝安大人听了,非常不舒服。
好在,孙大人落座以后,一派正气地指责当今官场上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肺腑之言,让刘汝安略感孙大人并非官场上遭人唾弃的贪官污吏。孙知府谈到盐区未来时,以鼓励的语气对刘汝安说:“汝安弟,看得出来,你是正直之人,由你来治理盐区,我就放心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盐区定会见到卓越变化。”刘汝安谦虚、寒暄寒暄了一番之后,自然提到他来出任海州盐政,全依仗着知府孙大人的帮助。
接下来,两人谈诗论文,孙大人因为早有准备,话一出口,可谓句句投机,刘汝安似乎觉得自己遇上志趣相投的知己贤人,顿时涌起了一股“不饮醇醪自醉,不披绵纩犹温”的感觉,吩咐下人快快备些小菜来,要与孙大人拍膝长谈,且不拘小节地对酒当歌。
很快,仆人从厨房端来一盘青豆,一碟花生米,两道素菜,一壶老酒,刘汝安原想与孙大人痛饮一番。没想到,举杯之间,孙大人再三捂住杯口,一再说:“鄙人不善饮酒。”
刘汝安想,这或许是孙大人廉洁之道。于是,没有深劝,就那么很随意地要了汤饭,便罢。
当时,刘汝安并没有感觉对孙大人招待不周。次日,也就是刘汝安家长便饭招待过孙知府之后,刘汝安接到孙大人回请的贴子,曾在酒桌上再三说“不善饮酒”的孙大人,这一回,把刘汝安请到自己的府上,可是开怀畅饮了,面对酒桌上那丰盛菜肴,孙大人频频举杯。这让刘汝安感到十分难堪。刘汝安当时就已经感悟到上天孙大人到盐区去,他只顾与其谈诗论文,酒席上可真是怠慢他老人家了。往回走的途中,刘汝安似醉非醉,但他心里非常明白:下一回,孙大人再到盐区去,他也要同等的宴席招待他。
果然,这以后,孙大人再到盐区去,刘汝安都要安排上等的酒席款待他。孙大人呢,似乎对盐区的对虾、螃蟹情有独钟,过那么几天,就要到盐区去开开胃口,尝尝海鲜,两位大人的关系,就此不断加深了好感。
转眼,到了这一年的年底。衙门里来来往往的送礼之风,好不热闹。刘汝安也曾想到,该给知府孙大人送点年货,可转而又想,他刘汝安初到海州时,知府孙大人曾教导他要“清正为官,正直做人,不得利用手中的权力徇私枉法”,刘汝安不敢贸然行事。在刘汝安的心目中,知府孙大人除了酒桌上贪杯,言谈话语里,他可是个正直的清官,不会接收他人的礼物,所以,直到年根底儿,刘汝安、刘大人也没到孙大人府上送年货。可好,偏偏在这个时候,孙大人那边,派人给刘汝安、刘大人送来一份微薄的年礼,并附有贺岁的贴子,写道:年终岁首,特致薄礼,以示慰藉刘大人来盐区的辛劳。
当时,衙门里的官员,讲究上行下孝。上级向下级送礼,是“钓鱼”,下级给上级送礼才是真正的送大礼。也就是说,他孙大人给刘汝安送年礼来是假的。你刘大人驻扎在他孙大人的地盘上行施盐政,要以十倍、百倍的礼物或礼金,回敬孙大人才是正理儿。你刘汝安,身为盐政,有的是银子,往年,在这个时候,孙大人总能收到盐政大人送给他的黄金响银。今年,他刘汝安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不是?那就先送点小礼,给他提个醒儿。
没想到那位刘汝安、刘大人,偏偏没有解开这个理儿,他翻看了孙知府送来年礼,无非是海州山上的板栗、山核桃、黑野菜之类,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儿。想必,这是孙大人的清廉之举。所以,回礼时,刘大人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仅仅是三、五筐精盐以及盐区盛产的小鱼小虾之类,并以文人的幽默写了几句话回帖,前两句是:“东北的人参番阳的梨,不抵百姓饱暖衣”,意思是赞扬孙大人在海州执政有方,让当地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而今,新年伊始,我刘某人即使给你送去东北的人参,番阳的甜梨,也不抵海州老百姓丰衣足食而让你孙大人高兴。
这原本是奉承孙大人的吉祥话儿,没想到知府孙大人接到回帖后,脸色立刻大变,随手把贴子扔到一边,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儒子不可教也!”
这以后,孙大人便对刘汝安、刘大人失去了信心,他觉得那个满身儒雅之气的刘汝安,在翰霖院里时间长了,所读的书本太多了,已经到了凡人不可教化的地步。这种人再让其留在盐区,或许对他孙大人财源收入都是个影响。干脆,找个“差子”,打发他走人吧。
说来也巧,当年清明,盐区一户沈姓财主,儿子在京城做官,那沈大财主仗着儿子的势力,在盐区修建祖宗祠堂,强行占用盐民们大片盐田不说,还要在盐田中修一条宽阔的官道,以备有朝一日,儿子乘八抬大轿前来拜见祖宗。
盐民们,向来以盐田为衣食父母,自然不能答应,动起拳头棍棒之后,官司由盐区,闹到海州府大堂。
刘汝安身为盐政,理所当然地要为盐民说话,多次找到知府孙大人交涉,并以书面的形式向孙大人递过话去,说:“私人扩建祖坟,侵害公众盐田,当然要判沈财主败诉。”
孙大人一看机会来了,表面上赞扬刘汝安满身正气,能大胆地站出来为盐民讲话,可歌可泣。可转过头来,他却暗箱操纵,将那几个带头闹事的盐民,当作非法之徒押入大牢,并以此上报奏折,说刘汝安身为盐政,来到海州之后,不思进取,竟然与当地渔霸、歹徒们同流合污,至使盐区混乱不堪。
此帖,由沈家京城为官的儿子,直接送到吏部。结果是,没过半月,皇上的圣旨传至盐区,刘汝安被摘去五品顶戴花翎,就地降为七品通判,留在海州府衙孙大人手下调教。可想而知,这以后,刘汝安在那位老谋深算的孙敬之、孙大人手下,该如何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