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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性质的同异1

在所有其他学科的分析中,对与个人无关的主题使用假设是合法的。不过,心理学令我们不可避免地面对两个个体之间活生生的关系,他们其中一人不能除掉自己的主观人格,就不能以其他方式排除个性。分析者和他的病人可以用客观的态度着手处理双方同意的选择性问题,但他们一旦从事后,整个人格曾涉入他们的讨论中。有关这点,只要双方达成协议,进一步的发展是有可能的。

我们能对最后的结果作出任何客观的判断吗?只有在我们的结论和个体所属的社会环境的一般有效标准中作比较。即使那时,还必须考虑有关个体的精神平衡状态。因为那结果不完全会是个集体标准,令个体调整他的社会“基准”。这相当于最不自然的条件。稳健和正常的社会是一般人在习惯上无法一致的,因为普遍的一致在直觉人类素养的范围外是相当少有的。

我们可以把不一致的作用,当作在社会中一种精神生活的原动力,但它并非一个目的——而一致有同等的重要性。因为心理学基本上是根据平衡对立而定,每个判断必须考虑到其反面,才可定案,否则不能成立。理由是心理学的上部或外部没有立足点,可以令我们对心灵是什么作出最后的判断。

除了梦需要个别应付这个事实,为了区别和阐明心理学家通过研究许多个体所收集的材料,某些一般原则是不可残缺的。很明显,单独描述一大堆分别的例子,而不努力了解和找出它们的共同点,以及它们如何分别,实在不可能明确地陈述任何心理学的理论,更不用说教导别人了。任何一般特征都可选作基准。举例来说,可以对“内向”人格和“外向”人格作一简明的区别。这只不过是许多可行的一般原则中一个例子,但它可以令我们马上了解,万一那分析者是这一类而他的病人是那一类时所产生的问题。

因任何较深入的梦分析都是两个人面对面的问题,明显地,两人的态度是否同类,会造成很大的区别。如果两人属于同一类型,他们可以愉快地相处一段长时间,但如果其中一个是外向型,另一个是内向型,相异且矛盾的立场就会立刻引起冲突,特别是当他们没注意到自己的人格类型,或当他们坚信自己是惟一正确无误的类型时,冲突更容易产生。外向的人会选择多数人的意见,而内向的人则反对这种意见,因为它只是流行的意见而已。这类误解很容易发生,因为我们无法以自己的心度别人的心,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别人未必认为有价值。例如,弗洛依德解释内向型是种与个人有关的病态。但内省和自知之明却有重大的意义和价值。

在解释梦时考虑这些人格差异是非常重要的,我们不能假设分析者是个超人,可以凌驾这类差异之上,因为他是个医生,只懂得心理学理论和相当的技术。他只有在假定他的理论和技术绝对正确,可以看穿整个人类心灵时,才感到自己高人一等。但因为这类假定颇值得怀疑,所以他无法确定。因而,如果他以理论或技术来面对他的病人的整个心态,而不用他自己活生生的个体来面对病人,那他会被内心的疑虑所扰或攻击。

分析者的整个人格是惟一与病人的人格完全同等的东西。心理学上的经验和知识,并非等于对分析者有利,它们没有令他置身在纷扰之外,他必须像他的病人一样接受测验。因此,他们的人格是否调和、是否有冲突,或是会相互补足,都有极大的关系。

在许多人类行为的特性中,内向和外向是两种典型。但这两者通常显然易见而易于辨识。举例而言,如果我们研究外向的人,很快发现他们在许多方面异于别人,而那些使人成为外向的因素,是种片面和一般的标准,没有实际的特征。那就是为什么许久以前我竭力寻找更多基本特性的原因——这种特性说不定可以作为一种用途,给人类个体特性中明显而无限制的变化一些条理。我往往搞不懂为何有这么多人能不用脑就从来不用,也搞不懂有这么多人就是用脑,方法也是笨得要命。此外,奇怪为什么许多知识分子和精明的人好像从来不知道如何使用感觉器官:他们看不见眼前的事物,听不见耳边的声音,没注意他们触摸或尝味的东西。有些人则不注意他们自身的境况而活。

还有些人似乎活在一个意识非常奇怪的状态中,好像他们今天达到的境况已经达到极点,不可能再有改变,或好像世界和心灵都是静态,永远保持原状似的。他们似乎缺乏想像力,而且完全而特别依赖感官的认知。在他们的天地中,根本没有机会和可能性这两种东西——他们只有“今天”,没有真正的“明天”,未来只是过去的重复。

我想把观察过去的许多遇到的人的第一印象告诉读者。不过,我很快就看出来,那些用脑的人是些思考的人——他们运用智能竭力令自己去适应别人和环境,而那些有同等理解力,但并不用脑的人。只是些以“感情”寻求和发现他们生活方式的人。

“感情”这个字有说明的必要,例如,有人说到“感情”时,意思大概是“感觉”。但有些人用同样的字表达一个直觉:“我感到好像…… ”

我用“感情”这个词和“思考”对照时,我指价值判断——例如,一致或不一致,好或坏等等。根据这些定义,感情并不是情绪(潜意识的),我所指的“感情”是一种理性(有条理的)机能,而直觉则是非理性的(知觉的)机能。直觉是个“预告”,并非自由意志行为的产物,它像潜意识的事件,要看不同的外在或内在的环境而定,因此不是判断的行为。直觉比较像感官认知,到目前为止,它也是非理性的事件,主要是根据客观的刺激而定。

这几种机能的类型与意识获得对经验适应力的明显方法一致:感觉告诉你某物存在,思考告诉你那是什么东西,感情告诉你那东西是否宜人,直觉告诉你它从那里来的和它的动向。

读者该了解这四种人类行为的标准类型只是许多行为——如意志力、性情、想像力、记忆等等——中的四个观点。它们并非独断的,其基本性质颇适宜作为分类的标准。当我们要求说明父母对子女,及丈夫对妻子的行为时,发现这四种标准特别有帮助,此外,它们对了解某人的偏见,也有相当效果。

因此,如果你想了解别人的梦,必须牺牲你个人的爱好和压抑你的偏见。这很不容易,而且会令你不舒服,因为这意指一种并非个人能接受的道德努力,但如果分析者没有全心全力批评他自己的立足点,承认这立足点有相对性,他要不是得不到正确的资料,就是无法完全洞察病人的心思。分析者至少该自动自发地聆听病人的意见,而且慎重地处理,而病人也必须通力合作。虽然这种关系对任何了解都免不了,因此自明极之重要,他一定要一次又一次地提醒自己,在治疗中,让病人了解,比满足分析者在理论上的期待更为重要。病人反对分析的说明并不一定错误,这只表示双方没有“情投意合”。这可能由于病人仍未到他了解的地步,或是解释不恰当。

在我们努力解释其他人的梦象征时,几乎一定受到我们想要投射——借分析者所觉知与思考的东西,与作梦者所觉知与思考的东两相同的假设——来填塞我们理解中无可避免的鸿沟的倾向所妨碍。要克服这错误的束缚,我经常坚持忠实于特别的梦的前后关系的重要性,而且强调排除所有一般有关梦的理论假设——除了那些对梦合理的假设之外。

从上述所说的来看,相信大家都可以清楚地知道我们在解释梦时,不能放弃一般规则。当我先前提到梦的全部作用似乎是补偿意识心灵的缺憾或歪曲时、意含这假设有希望打开了解独特的梦性质的大门。在一些个案中,你可以看出这个作用。

我有个病人自视甚高,而且没注意到几乎每个认识他的人都被他的道德优越感气得半死。他来找我,说他梦到一个喝醉的流浪汉在沟渠里打滚——这景象只唤起他自以为受到委屈的评语:“看到一个人竟然掉到这么肮脏的地方,实在很可怕。”很明显,这个梦的不快性质,至少部分企图补偿和满足他个人得意扬扬的自我评价,但还有别的,他有个酒鬼弟弟,因此,这个梦也显示他的优越感补偿他弟弟的堕落。

记得另一个例子,有个女人对自己深懂心理学而引以为傲,她经常重复梦到一个女人,在日常生活中,她遇到这女人时,对她并没有好感,认为她是个虚荣而不老实的阴谋者。但在梦中,那女人变得像她姊妹、朋友,而且讨人喜欢。我的病人不了解为什么她会把一个不喜欢的人梦得如此讨人喜悦。但这些梦是告诉她被一个类似其他女人的潜意识人物所“纠缠”。要我这位对人格非常清楚的病人了解该梦要告诉她本人的,是她的权力情结和隐藏的动机——潜意识的影响——令她不只一次和朋友发生口角,实在很不容易。她往往为了这事责备别人,而不责备自己。

我们不仅疏忽、轻视和压抑我们人格的“阴邪面”,而且对我们的积极人格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一个很好的例子,有个谦虚,不爱出风头,而且和蔼可亲的人,他似乎老是对自己的谦虚很满意,而且坚持经常小心地表现出来,当请他发言时,会提出一种博识的意见,但他有时暗示,某种特定的事情,可以在更高的标准下用较高明的方法来应付。

不过,在梦中,他经常遇到伟大的历史人物,诸如拿破仑和亚历山大大帝等。很明显,这些梦补偿自卑感。但他们还有其他含义。该梦在问,我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会召出这些如此显赫的人物?在这种情形下,那些梦隐含秘密的夸大狂,补偿作梦者的自卑感。这种潜意识的伟大观念,使他从现实的环境中孤立起来,而且令他仍一味不顾其他人必须遵行的义务。他感到不必证明——对自己和别人——他的优越判断是基于优越的长处。

其实,他在潜意识地玩无聊的游戏,那些梦企图带这种游戏达到和意识同等的平面,不过方式却奇怪而暖昧。和拿破仑毫无隔阂地共餐,及与亚历山大大帝作泛泛之交,都绝对是自卑情结产生的幻想。有人问,梦为什么不能公开而直接表明,且清楚地说出梦要说的话?

有人经常问起这个问题,而且我也问过自己。我往往惊讶于梦似乎老是规避明确的消息或忽略决定性的关键。弗洛依德假设心灵存在着一种特别作用,他称之为“潜在意识压制作用”,认为这种作用扭曲梦的意象,令这些意象不可认识,或是令人误解,以欺骗梦的意识一一梦的真正主题。为了对作梦者隐藏重要的思想,“潜在意识压制作用”保护他的睡眠,对抗不和谐回忆的冲击。但我很怀疑梦是睡眠的保护人这个理论,因为梦通常会打扰睡眠。

说得恰当一点,梦如果接近意识,会对心灵潜在意识的内容产生一种“遮盖”作用。潜在意识的状况令观念和意象继续留在一个比它们进入意识还低压力的水平上。在潜在意识状况里,它们失去明确的定义:它们之间的关系减少必然性,而且愈来愈含糊地相似,此外还缺少理性,因此变得“令人费解”。

从这个事实来看,我们可以了解为什么梦经常以类似方式来表达,为什么梦的意象不知不觉地滑进另一个意象里。梦采取的形式当然是潜意识的,因为,产生梦这个形式的材料都保持着潜在意识的状态。从弗洛依德所谓的“矛盾意愿”来看,梦并不保护睡眠。他所谓的“假装”,其实是所有在潜意识里的刺激采用的形式。因此梦不能产生确定的思想。

该了解梦的象征是表达心灵最重要部分,绝非意识心灵所能控制的。意义和目的并非心灵的特权,它们在整个活生生的自然内运作。原则上,有机体和心灵的生长之间并无相异处。正如植物长出花,心灵创造象征。每个梦都是这过程的证明。

所以本能的力量就借着梦来影响意识的活动。不论那影响是好是坏,完全要看潜意识的确实内容而定。如果它包含太多该正常地被意识的东西,那其机能变得扭曲和产生偏见:而动机并非基于真正的本能,而其存在和在心灵上有相当的重要性,是因它们由于压抑或轻视而被移交给潜意识。它们压制正常的潜意识心灵,而且歪曲其自然的趋向,以表达基本的象征和意念。因此,对关心精神不安的起因的心理分析者来说,实在有理由去诱导他的病人自动地作自白,并且了解该病人讨厌或害怕的事情。

这就很像礼拜堂的旧式告解,在许多方面都需要现代心理学技巧,至少这是个一般原则,不过,在实践时,事情可不是这样。无法抵抗的劣等感情或过于懦弱,也许会令自白难以进行,甚至有时要病人面对他自己并不完美的证据也不可能。因此我往往认为在开始时给予病人一个积极(主动)的见解(展望)比较可行,这在他接近更多痛苦的内省时,提供一种有助益的安全感。

举一个“私下得意扬扬”的梦来说,例如,在梦中和英国女皇一起喝茶,或发现自己和教宗有密切来往,如果做梦者不是个精神分裂症的病患,那实际的象征解释非得看他目前心理的状态而定——即是,他自我的状况。如果做梦者高估他自己的价值,很容易表示做梦者的意图是多么不适当而幼稚,而且显示他们幼稚得想和他的双亲平等或超越他们。但如果这是个自卑感的例子——整个无价值的感受已征服做梦者人格的积极面——就不该一直表示他有多幼稚、可笑,甚至多乖张来挫他的志气。这只会残忍地增加他的自卑感,而引导致他不喜欢和反抗治疗。

没有任何治疗技术理论可适合一般应用,因为每个病例都有个体独特的情况。我记得我曾治疗过一个病人达九年之久,因为他旅居海外,所以我每年只看到他几个星期。打从一开始,我就晓得他真正的问题在哪里,但我同时了解虽然我们想更进一步找出问题的症结,但遇到一种强烈的防御反动力,势将令我们俩完全决裂。不论我喜欢与否,我都要尽力维持我们的关系,和依照他的性向,这性向被他的梦支持,这使我们的讨论与他神经症的根源相去甚远。我们的距离这么远,以致我经常责备自己引导病人走错路。他的情况逐渐而明显地改善,令我不能残忍地把真相告诉他。

但在第十年,那病人说他已痊愈,而且脱离一切症状,我惊讶万分,因为照理论来说,他的情况是不能医治的。他注意到我一脸惊愕的样子,就笑着说:“感谢你多年来出尽法宝和耐心地帮助我制住神经衰弱的痛苦病因。我现在打算把前后经过和盘托出。如果以前一直能畅所欲言地谈,就会在第一次诊断中告诉你。但那会破坏我对你的信赖,那我怎么办?我在道德方面会破产。在这十年间,我学习信任你,当信心逐渐滋长时,我的情形有了改变。因为这个缓慢的过程恢复对你的信心。现在我信心已够坚强,足可以讨论毁灭我的问题。”

他然后坦白地说出他的问题,这令我了解我们在治疗中要遵行的奇怪过程的理由。最起先的震惊是他无法独自面对它。他需要别人的帮助,而治疗的方法是慢慢建立信心,而非证明临床的理论。

从这些例子中,我学会使自己的方法适应病人需要,不再受到不适用于任何特别例子的一般理论束缚。在过去六十年的实际经验中累积得来的知识,教导我把每个病例都当作新的来研究,而且首先要寻求个别了解。有时,我毫不犹豫地埋首幼稚的事件和幻想的细心研究中。有时我仿佛高高在上,直飞入遥不可及的形而上思考中。那全要学习个别病人的语言而定,同时要随他的潜意识,向光明探索。有些例子需要某个方法,有些需要别的方法。

当人在寻求解释象征时,这尤其真实。两个不同的个体也许有几乎完全相同的梦。举例来说,虽然某个年轻的作梦者和年老的做梦者有相同的梦,但困扰他俩的问题却迥然不同,因此以同样方式解释这两个梦,实在荒谬至极。

我想起的例子是个梦,一群年轻人骑在马上横过广阔的田地,做梦者一马当先跳过一条满是水的沟渠,其他人则掉进沟渠里。首先告诉我这个梦的是个年轻人,属于谨慎、内向型。但我又从一个老年人处听到同一个梦,但他却非常大胆,喜欢过冒险而积极的生活。他做这梦的期间里是个病人,令医生和护士大感头痛:他因违背医疗的规定而真的受了伤。

对我而言,这个实在最清楚不过了,它告诉那年轻人他应该做什么,但却告诉那老年人他正在做什么。这梦鼓励那犹豫不决的年轻人,但那老年人不需要这类鼓励,他那股仍然在他心头颤动的冒险精神,才真的是他最大的问题。这例子显示,解释梦的象征,就是要看做梦者的环境和他的心理状况而定。

一、梦境象征主义中的原型

我已提过梦有补偿作用,这项假设意指梦是种正常心理现象,能将潜意识的反应或自然的冲动转送到意识里。许多梦都能通过做梦者的帮助来解释,因为他不仅提供联想,还说出梦意象的前后关系,经过这些,我们就可以一窥梦的全貌。

这方法足以应付所有一般事例,例如你的亲戚,朋友或病人在谈话中把他的梦向你吐露。但当谈到引起强迫观念或是情绪澎湃的梦时,作梦者所产生的联想往往不一定能提供令人满意的解释。遇到这类个案时,我们必须考虑到梦中所发生的元素并非个别的,因而不能出自作梦者个人的经验。这些元素——弗洛依德称为“古代残存物”,这种精神形式不能以个人的生活说明,因为它似乎是人类心灵原始的,先天的、遗传形式。

就像人类的身体代表各种器官的博物馆,每种器官都有长期演进的历史,因此我们期待发现心灵也通过相同的方式而被组织,它绝不可能是没有历史背景的产物。我所谓的“历史”,并非意指心灵意识参照过去的语言和其他文化传统的方法来建立自己,我指的是原始人类——他们的心灵仍然接近动物——的心理在生物史前史和意识的发展。

这种广大的旧心灵是我们精神基本的形式,就好像我们身体的结构建基于哺乳动物一般解剖的模式。熟练的解剖学家或生物学家那双眼睛发现我们体内有许多这类原始模式的痕迹。有经验的精神研究员能在现代人的梦境图画和原始心灵的产物——“集合意象”和神话意念——之间,同样地看到类似东西。不过,正如生物学家需要比较解剖学的学识,心理学家没有“心灵比较解剖学”也无法行事。事实上,如果硬要把上述两家作一分别,那心理学家不仅必须对梦和其他潜意识活动的产物有丰富的经验,而且对广义的神话必须有深入的了解。没有这种知识,谁也不能认清重要的类推。例如:不可能了解强迫神经症和古老恶魔附身之间的类似。

我对“古代残存物”——称之为“原型”或“原始意象”——的意见,经常受到许多缺乏梦心理学和丰富神话知识的人批评,“原型”这个名词,往往被误解为意指某些明确的神话意象或意念。但这些只不过是有意识的表象,假设这种易变的表象可以遗传,实在很荒谬。

原型是形成这种意念表象的倾向——表象可以在不失去其基本模式下改变许多细节。例如,敌对教友有许多意念的表象,但意念本身保持一样。批评我的人错误地假设我在研究“遗传的表象”,因此他们忘掉原型的观念,只认为那是种迷信。他们没考虑到如果原型是始于我们意识的表象,我们一定会了解,而且当它们呈现在我们的意识时,我们不会惊慌失措。说实在,它们是个本能的“倾向”,就像鸟筑巢,蚂蚁形成有组织的群体一样明显。

现在必须澄清本能和原型之间的关系:一般说本能是生理上的冲动,而且被感官认知。但同时,它们也在幻想中表示自己,往往只以象征的意象显露自己的存在。这些表现就是我所谓的原型。它们没有已知的起源,而且随时随地复制自己。

记得许多例子是有人因为被自己的和孩子的梦所困惑而找我。他们完全无法了解梦这个字眼,因为做的梦有许多他们说不出来的意象,虽然这些病人中有些还受过高等教育,甚至其中有些本身就是精神病医师。

我清楚地记得一个教授的例子,他有个突然而来的幻象,以为自己发狂。他带着非常恐慌的心情来找我。我只从书架上拿了本四百年历史的书出来,并翻开一页上面印有古木刻,且有叙述他这类的想像的文字。“你根本没理由相信自己发狂,”我对他说:“他们在四百年前就知道你的幻像了。”他因而减轻了恐惧感,而且更正常。

我还记得一个十分重要的个案,这个人自己就是精神病医师。有一天,他带着本小册子来找我,这是他十岁的女儿在圣诞节时送给他的,上面画有他女儿在八岁时所作的一连串梦,这串不可思议的梦实在是我生平仅见。我颇能了解她父亲不停被这串梦困扰的原因,虽然这串梦天真烂漫,但极为可怕,它们所含的原始意象完全超乎那父亲的理解范围之外。以下是那些梦的关联意念:

l、“妖魔鬼怪”,一只有许多角且像蛇的怪物,杀死和吞下所有其他动物。但神从四个角出现。其实是四位不同的神,他们使所有死去的动物复活。

2、升天,异教徒在天堂跳舞庆祝;下地狱,天使在那里做好事。

3、一群小动物令做梦者吃惊。那些动物的身体变得很大,其中一只吞掉那小女孩。

4、一只小老鼠被虫、蛇、鱼、和人类渗入,因此老鼠变成人。这描写人类始源的四个阶段。

5、在显微镜下看见一滴水,那女孩看见那滴水充满树枝。这描写世界起源。

6、一个坏男孩有块泥巴,每个人经过,他都用一点点丢他,因此所有路过的人都变坏。

7、一个醉妇掉进水里,出来后变得清醒,且获重生。

8、背景是美国,许多人在蚁堆上打滚,被蚁攻击。做梦者因惊慌而掉进河水里。

9、月亮上有个沙漠,做梦者陷在地上太深,以致下到地狱。

10、在这个梦中,那女孩看见一个发光球体,她摸这个球体,蒸气放射出来,有个男出现,把她杀死。

11、那女孩梦见自己病得很严重,突然间,有些鸟从她的皮肤飞出来,令她霍然痊愈。

12、一群蚋把太阳、月亮,及所有星星都弄得黯然无光,但有一颗例外,那颗掉在做梦者身上的星星。

在没有删减的德文原著中,每个梦开始的用语和旧的童话故事一样:“从前……”从这开场白而言,那小做梦者暗示她感到每个梦都好像是某类童话,她想告诉她父亲,当作圣诞礼物。父亲想借它们的前后关系说明这些梦,但他无能为力,因为他似乎没有对它们作个人联想。

这些梦是不是故意杜撰的,真实性有多大,所以要看对那小孩子认识有多深而定。在这个例子中,那位父亲深信那些梦是确实的,我对这点毫无疑问,我也认识那个小女孩,但这是把她的梦给她父亲之前,因此没有机会问及这些梦。因住在国外,于该年圣诞节后一年死于传染病。

她的梦相当怪异,很明显,主要的观念含有哲学意义。举一个梦来说,一个魔鬼杀死其他动物,但上帝以神力令它们重生,或恢复原状。在西方国家,这观念可从基督教传统中窥见一二,使徒行传,三章二十一节有明载。“天必留他,等到万物复兴的时候,就是神从创世以来,圣先知的口所说的。”早期的希腊教会之父特别认为,到末日时,救世主会恢复万物原来完美的状态,但根据马太福音十七章十一节所云,早就有个旧犹太传统,那就是“以利亚,固然先来,度要复兴万事。”而哥林多前书十五章二十二节亦有同样的说法:“在亚当里众人都死了。”照样,在基督里众人也都要复活。

有人猜测那小女孩在她的宗教教育里碰到了这个思想,但她没什么教育背景,她父母亲名义上是基督徒,不过事实上,他们只是从道听途说中知道圣经的话语。因此不可能把这个深奥的“恢复原状”意念说给那女孩听,而且很明显,她父亲绝没有听过这个神话的观念。

这十二个梦其中九个受到破坏和恢复的主题的影响,这些梦没有一丝受过基督教教育影响的痕迹,反而与原始的神话有密切的关系。这种关系可以由其他意念——“宇宙开辟的神话”(世界和人类),在第四、第五个梦出现——中得到证实。相同的关连可以从我刚才引用的哥林多前书十五章二十二节里找到。在这段经文中,亚当和耶稣(死亡和重生)是连接一起的。

基督救世主的一般观念,属于基督教以前英雄和拯救者的主题,虽然他被怪物吞噬,但以神奇的方式,把要吞掉他的怪物制服。谁也不清楚这种意念源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我们甚至不知道如何研究这个问题。不过有一点倒可以肯定,那就是每一代似乎都晓得这是从前一个时期传下的,因此我们可推测,它源自一段人类还不晓得自己拥有英雄神话的时期。换句话说,那是在他还没有意识地反省自己在说什么的时期。那英雄人物是个原型,自太古就已存在。

小孩子产生的原型特别有意义,因为我们有时可以确信小孩子没受到有关传统的直接影响。在此例子中,那女孩的家人对基督教传统只有皮毛的认识。当然,基督教主题也许会以诸如上帝、天使、天堂、地狱,和魔鬼等观念作代表。但这小孩在处理这些观念时,完全与基督教起始无关。

我们看看第一个梦的神,它包含四个来自“四个角”的神。这些角代表什么呢?梦中并没有交代。四位一体本身就是奇怪的观念。但这个数字在许多宗教和哲学里扮演极重要的角色。在基督教,它被三位一体所取代,我们必须推断那小孩晓得这个观念。但在今天的普通中等家庭中,谁晓得神话的四位一体?中世纪炼金哲学的门人反而较为熟悉此观念,但这种哲学在十八世纪初就消声匿迹,而且完全荒废至少两百年。那么这小孩怎会获得此观念呢?从以西结的幻象?但这又不可能。

我们对那条有角的蛇也会发出同样的问题。没错,圣经里的确有许多有角的动物——例如在启示录。但所有这些动物似乎都是四脚兽,它们的大君主是蛇。在十六世纪的拉丁炼金术中,有角的蛇就是四角蛇,是汉密士的象征,也是基督教三位一体的敌人,不过这说法相当含混,据我目前的发现,只有一个作家主张这种说法,因此这小女孩绝对不可能知道。

第二个梦所出现的意念的确是非基督性的,而且包含一种可接受的逆转价值——例如,异教徒在天堂跳舞,而天使在地狱做好事。这象征暗示一种相对的道德价值。那小孩怎会发现这种可以和尼采天才相比的革命性概念?

这些问题导致另一个问题:这些梦的补偿意义是什么?

如果做梦者是个原始时代的巫师,我们可以合理地推测这些梦代表死亡、复活或恢复、世界起源、人类的创造,以及相对价值的哲学主题的变化。如果要以个人的标准解释这些梦,一定很棘手,因需放弃这些梦。毫无疑问,它们包含“集体意象”,类似教导原始部落年轻人长成成年人的理论。在这时期,他们知道有关上帝或神的问题,世界和人类如何被创造、世界末日如何来临,以及死亡的意义。在基督文化里,我们何时有机会分配到同样的知识?当然是在青春期。许多人在老年期——临终前——再开始想到这些事情。

这个女孩遭遇到这两种情况,她接近青春期,同时接近她生命的尽头。她梦中的象征并没有指出正常成年人生活的开始,只有许多破坏和恢复的暗示。其实,当我第一次看到这些梦时,就有种惊异的感觉,它们暗示迫在眉睫的灾难。我之所以有此感觉,是由于我从象征中推论出特别的补偿意义。这是在那种年龄的女孩意识中不可能找到的。

这些梦打开生存和死亡新而可怕的局面。我们大多数在老年人回顾生命时找到这类意象,它们的情况令人记起古罗马人的谚语:“生命是个短暂的梦”。因为这小孩的生命就像罗马诗人所说的“牺牲青春的誓约”。经验显示莫名的接近死亡把“预期阴邪面”投射在牺牲者的生命和梦中。而基督教教堂的祭坛一方面正好表示坟墓,一方面代表复活的地方——死亡变化成永恒的生命。

现在我们已明白那小孩的梦,它们是死亡的前奏曲,像禅的公案表达出来。这个讯息不像正统基督教的理论,反而像古代原始的思想。它似乎在长期以来遗忘的心灵资源中,始于历史传统之外,因为自史前时代,这些资源就助长哲学和宗教思考有关生与死的问题。

看来未来的事以产生特定的思考形式把阴邪面投射在小孩身上。显然它们表达的特别形式多少还是个人的,但一般的模式却是集体的。我们不能假设每只新生的动物创造本身个别独有的本能,而且绝对不要假设人类个体借新生来发明他们的特殊人类行为。就像本能一样,人类心灵的集体思想模式是天生和遗传的。当事件发生时,它们的作用是和每个人大致相同的。

二、心灵与意识

属于这类思想模式的感情表现,是全世界一样的。我们甚至可以在动物中确认这种表现:而动物本身也相互了解,即使它们不同类。至于有复杂共栖机能的昆虫又如何?它们甚至不清楚自己的父亲,而且谁也没有教导它们,可是它们却能共栖一起。那我们为何假定人类是唯一得不到特殊本能的生物?或他的心灵缺乏所有进化的痕迹?

当然,如果你把心灵当作意识,就很容易掉进错误的观念时,以为人类带一个空虚的心灵来到这个世界,过了几年后,它所拥有的只是个体学到的经验,但心灵超过意识之上。动物没有什么意识,但许多刺激和反应表示心灵的存在,而未开化的人做了一大堆连他们自己也不了解其意义的事情来。

你可以问问文明人有关圣诞树或复活节蛋的真正意义为何,不过一定会大感失望。其实,他们做什么事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我对这问题的看法认为事情先做了,但过了很长时间后,就会有人问为何要做这些事。临床心理学专家经常会碰到一些智能高的病人,他们的行为举止怪异而无法预测,而且在他们说或做之前,都没有任何暗示。他们是突然无理性的情绪抓住,因此连他们自己也无法说明。

这种反应和刺激表面上似乎是个人的天性,因此把它们当作特异的行为而忽略掉。其实,它们对于一个完成和准备好的本能系统、那是人类特征。思想方式、一般为人了解的手势,以及许多态度,都是照着一个早在人类发展反省意识前已建立的模式。

我们甚至可想像出人类早期的反省能力源自猛烈情感冲突的痛苦结果。现在举个事例说明这点,有个住在丛林的人因抓不到半条鱼,在失望和恼怒之下把自己钟爱的独子勒死,但不久,当他抱着那瘦小的尸体时,又感到悔恨交加,痛苦异常。这个人会永远记得这伤痛的一刻。

我们不晓得这种经验是否真的是发展人类意识的最初原因。但毫无疑问,同样令人震撼的感情经验,通常会唤起人们的注意力,留心他们的做法。这里有个出名的例子:在十三世纪时,西班牙绅土路韦文在极力追求后,终于获得和他倾心爱慕的女土见面的机会。在那次秘密约会中,她静静地解开衣服,露出乳房给他看,原来她的乳房已被癌细胞侵蚀得腐烂不堪。这次震惊,改变了路韦文的一生,他后来成为一个出色的神学家和伟大的传教士。在这种突然改变的个案中,我们可以证实原型在潜意识中曾工作过一段长时间,巧妙地安排会导致危机的环境。

这种经验似乎表明原型形式并不仅是静态的模式,它们是在刺激中表明自己的动力要因,正如本能一样是自发的。有某些梦、幻像,或思想会突然出现,但无论我们多小心地研究,也无法查出引起它们的原因。这并非意味没有原因,它们一定有。只不过这些原因那么遥远或晦暗暧昧,以致我们无法看出来。在这种例子中,我们必须等待,直到充分了解梦的意义为止,不然也要等待某些可以解释梦的外在事件出现为止。

此外,现在的梦里,这件事可能潜伏在未来,有意识的思想通常忙着未来和可能性的事,潜意识和梦何尝不然,长久以来,大家都一致认为梦的主要作用是预言未来。在古代,最迟到中世纪,梦在预言方面扮演重要的角色。我可以用一个现代的梦来证实。在亚盂士都引用的旧梦中(第二世纪)发现“预知”(或先知)的元素:有个人梦到他看见他父亲死于一幢焚烧中的房子里。过了不久,他自己却死于蜂窝织炎(火、或高烧)。

这种事也发生在我同僚身上。他有次患了极严重的坏疽发热——发高烧。他从前有一个病人,他不清楚他的医生患了那种病,梦到那医生死于大火之中。那时该医生刚进医院,病才开始恶化,那做梦者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他的医生患病进院治疗。三个星期后,那医生病逝。

从这个例子来看,梦有预期或征候的作用,谁想解释梦,必须考虑这一面,尤其当有明显意义的梦没有提供足以说明它的前后关系时,该作用更重要。这种梦通常在意想不到的情形下出现,谁也不晓得是什么促使它的。当然,如果我们知道它隐而不彰的讯息,就会了解原因何在。因为只有我们的意识还不清楚,无意识则似乎早巳通报我们,而且所得的结论表现在梦中。其实,潜意识看来可以像意识一样调查事实,并且从中得到结论。潜意识甚至利用一定的事实,预期它们可能的结果,因为我们没意识到这些结果。

就我们所了解的梦而言,潜意识本能地熟虑和审议,这分别十分重要。逻辑的分析是意识的特权,我们以理性和知识作选择的标准。但潜意识则似乎大部分是被本能所带动,以符合的思想形式——即原型——来表现的。一个医生在描述某种病的过程时,会用诸如“传染”或“发热”等理性的概念。但梦较富诗意。它假设患病的身体是人类世俗的房屋,发热就是毁坏房子的火。

上述的梦显示,原型心灵处理该情况的方法与亚盂士都一样。某些多少有点不明的性质被它意识本能地领悟到,而且甘受原型的处理。这意思是说,不用意识思想来推理,而改用原型心灵接管预期的工作。因此原型有其本身的本能和特殊能力。这些能力促使它们两者产生有意义的解释(以它们象征的风格),并且以它们本身的刺激和思想组织干扰既定的情况。就这点而论,它们的作用就像情结,它们随自己喜欢而任意来去,而且通常以令人尴尬的方式妨碍或修正我们有意识的企图。

当我们经历到伴随原型的特殊魅力时,就可以感觉出它们的独特力量来。它们似乎拥有特别的符咒。这种独特的性质也是个人情结的特效,就像个人情结有其个别的历史,原型特质的社会情结也有其个别的历史,不过当个人情结只不过产生个人的偏见时,原型却制造影响和赋予全民族和历史时代以特色的神话、宗教和哲学。我们视个人情结为意识过偏或态度错误的补偿;同样,宗教性质的神话可以解释为一种人类对一般痛苦和忧虑——饥饿、战争、疾病、老迈、死亡——的精神治疗。

例如,一般的英雄神话总是说一个强而有力的人或“神人”,征服龙、蛇、妖怪、恶魔等邪恶势力,把人类从毁灭和死亡中拯救出来。故事、神圣经文重复的礼仪、庆典,以及用舞蹈、音乐、圣诗、祈祷、牺牲品来崇拜这种人物,会抓住观众超自然感情的情绪(好像以神奇的符咒),而且提升个人到与英雄同一的地位。

如果我们竭力以信教者的眼光来看这种情况,或许会了解普通人如何能从他个人的懦弱、无力,以及悲惨中超脱出来,而且几乎有像超人的特质。这种情形通常会维持一段长时间,而且给予他的生活某种特定的风格,它甚至可以迎合整个社会的步调。

一般推断在史前时期的某些事件中,基本的神话概念是被一个聪明的老哲学家或先知所“发明”,而且为一班老实不吹毛求疵的人所“相信”。有人说,追求权力的祭司所讲的故事是不“真实”的,只不过是“如意的想法”。现在我要回到那小女孩梦中的奇特观念。看来她不可能设法去求得它们,因为她发现它们时,也很惊讶,这些她梦到的奇怪观念,实在是些奇特而意想不到的故事,看来非常醒目,足可以送给她父亲当圣诞礼物。不过,虽然她这样做,但她已把它们提高至基督教的神秘层面上——救主诞生,加上带着新生之光的新生树的秘密(这是指第五个梦)。

虽然基督和树象征之间的象征关系有充足的历史证据,但如果要那小女孩的父母说明用点燃的蜡烛装饰树以庆祝基督诞生,到底是什么意思时,他们一定非常尴尬。他们或许会说:“哦,这是圣诞节的习俗!”正确的答案需要对死去的基督的古老象征意义有深入的了解。而了解圣母的礼仪和她象征的关系也很重要,那棵树——只提到这复杂问题的一方面而已。

我们愈探查“集体意识”,愈揭发一个原型模式永无休止的网,在之前,我们从没把这个网作为意识思考的对象。因此,说来很矛盾,我们比以前任何一代的人更知道有关神话的意义。事实上,在以前的年代里,人类并没有反省它们的象征,只是和它们生活,无意识地赋予这些象征以意义。

以我的经验说明这点。有一次我在非洲和阿刚山的土著相处。每天黎明时分,他们走出茅屋,埋在手里呼吸或吐痰,然后向着第一道阳光张开双手,好像要把自己的呼吸或唾沫献给上升的神——“悔根”(意思和阿拉或上帝相同)。当我问及他们这举动有什么特别意义?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一脸困惑不已的样子。只回答:“我们经常都这样做,当太阳升起来时,我们就这样做。”他们对太阳是“悔根”这结论也付诸一笑。其实,太阳的确不是悔根,当太阳升过水平线后,“悔根”只是太阳上升那一刻而已。

他们的举动我当然很清楚,他们只是盲目去做,则无法了解,从不加以反省。因此无法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推断他们是把自己的灵魂献给“悔根”,因为呼吸和唾液是“灵魂物质”的意思。呼吸或吐痰在某种东西上表达一种“魔术似的”效果,举例来说,基督用唾沫治疗盲目的人,或某些地方的人,儿子吸入已死父亲的最后一口气以接管父亲的灵魂。这些非洲人绝不可能——即使在过去——知道任何有关他们仪式的意义。其实,他们的先人也许知道得更少,因为他们不仅对自己的动机没有意识,而且很少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哥德的《浮士德》巧妙地说:“一开始就是实行。”“实行”是绝不能发明的,只能实践,另一方面,思想是人类的新发现。起先,他被潜意识的因素推动去实行,经过一段长时间后,他开始反省推动他实行的原因,不过确实花了他很多时间才想出那前后颠倒的观念,他必须要自己实行——他的心灵无法和任何其他与自己不同的刺激力量合作。

我们会对植物或动物发明自己这个观念发笑,不过有许多人相信心灵或精神发明自己,因此是它本身存在的创造者。事实上,心灵长成现在有意识的状态,就像槲子长成橡树,或蜥蜴类的动物发展成哺乳类动物一样。因为心灵的发展时间很长很长,所以它仍在发展,因而我们受到内在力量的刺激,下亚于外在的刺激。

内在的刺激从一处很深的来源涌现出来,但这来源并非由意识所造成,也不受其控制。在早期的神话中,这些力量称为超自然力量、精灵、邪魔和神。它们今天像过去一样活跃。如果它们应我们的意愿,我们称之为幸福的征兆或推动力,且因为成为聪明人而自许,但如果它们反对我们,我们会说那是噩运或是某人攻击我们,或是引起我们不幸的原因是病理上的,惟一拒绝承认的是:我们依靠超越我们控制的“能力”。

不过,在近代文明人中,确曾获得一定数量的权力意志,他可以随己喜欢任意运用。他知道有效地做自己的工作,而不必采用赞美或斥责的方式,催眠自己进入工作的状态中。他甚至可以免除每天向神求助。可以实行自己的目标,也可以顺利地把自己的观念带进行动中,然而尚未开化的人似乎被恐惧、迷信,以及看不见的阻碍弄得寸步难移。“有志者事竟成”是现代人的座右铭。

可是,现代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信条,不惜付出很大的代价。很明显他的所为缺少内省,他懵然不觉自己的所有合理性和效率都被不受他控制的“力量”迷住这个事实。他的神和主人魔鬼根本还没消失:它们只是换了新名字,而且令他在不安、懵懵懂懂、心理并发症、不断需要药物、酒、烟、食物的情形下绕圈——甚至还会造成严重的神经衰弱症。

三、人类的灵魂

我们所称的文明意识与基本本能迥然不同,但这些本能还没消失。它们只是和我们的意识失去联络,因此只以间接的形式主张己见。这也许是依靠神经症的本身征候而定,或依靠各种不同的偶发事件而定——诸如不可能的情绪无意间的遗忘,或说错话。

人类乐于相信自己是灵魂的主人,但只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或无法意识到潜意识的安排和决定等无数秘密方式,那他就绝不是自己的主人。这些潜意识的要素存在于原型的自治权中。现代人不想被区划系统了解他本人分裂的状态。他把某些特定的外在生活范围和个人的行为分别保存在隔开的抽屉中,因此从来没有碰过头。

有关这种所谓的“区划心理学”,记得有一次,有个酒鬼受到某种宗教活动的影响,而且被这种活动的热狂所迷住,以致忘掉喝酒的事。很明显而不可思议地,他是被耶稣治好的,而被当作神圣恩典和教会的见证人,但经过几星期的公开忏悔后,新鲜感消褪,他的酒瘾发作,再喝起酒来。但这一次,教会认为这是,“病理上的”,很明显不适合耶稣插手,因此他们送他到诊所给医生看,这比神的治疗要好多了。

这是现代“文化”心灵的一面,值得研究一下。这显示分裂和心理上的困扰,巳到达令人担忧而惊奇的程度。

如果视人类是一个个体,那我们了解人类就像一个被潜意识力量迷住的人,而人类又喜欢把某些问题藏在分开的抽屉里。但这就是我们该多考虑我们在做什么的原因,因为人类现在受到逐渐超乎我们控制的自创和严重的危险所威胁。换句话说,我们的世界像神经病患一样分裂,而铁幕标示出区分象征线。西方人逐渐惊觉到东方侵入的权力意志,了解自己必要采取额外的防御措拖,而同时,又以他本人的道德和好意而自豪。

他没看到的是自己不道德的一面,因为他借着良好的国际贯例掩饰起来,但共和国家会有组织地令他当场出丑。

这种事态说明西方社会这么多人特别无助的感受。他们开始了解面对他们的困难是道德问题,试图以核子武器或经济“竞争”政策来解决这个问题,显然于事无补,因为这样会两不讨好。现在我们许多人都知道道德和精神的方法比较有效,因为这两者能提供我们免疫性,以对抗经常增加的感染病。

但所有这种企图都证明是无效的,只要我们确信自己,以及确认我们的敌人错误,那会更有效,且使我们了解我们自己的阴邪面和它邪恶的行径。如果我可看见自己的阴邪面,就可以对任何道德和精神的传染病和暗示具有免疫。按现状来看,我们暴露于每种传染病中,因为实际做着如“敌人”一般的事情,这对我们更不利,我们既看不出,也不想了解自已在良好态度的掩护下做什么事情。

值得注意的是,世界有个大神话(我们称之为幻想,只要我们严加判断,这种虚饰的希望就会消失),它是“金色年代”(或天堂)时间神圣化的原型梦。在这里,每件东西都很足够,可以大量供给每个人,而且有个伟大、正直、聪明的酋长统治这个人类幼稚园。这有力的原型在其初期的形式时就抓紧他们,但绝不因我们以优越的眼光看它,而自世界消失。我们甚至以自己的幼稚支持它,因为我们的西方文化也是在同样的神话里。我们潜意识地珍爱同样的偏见、希望和期待。我们太过相信社会福利国家(实施社会保障、免费医疗制度)、世界和平、人类平等、不朽的人权、公正、真理,以及地球上的神国。

但令人难过的事实是,人类的实际生活包含一种无情对立的情结——白天与晚上、生与死、幸福与灾难、善与恶。我们甚至不能肯定那一样能压倒另一样,即善征服恶,或快乐打败痛苦,生活是个战场。它永远都是这样,不然,生存会结束。

一点不错,这种人类的内心冲突使早期的基督徒渴望世界末日来临,或是佛教徒排斥所有尘世的欲望和杂念。如果他们并没有与特别的精神和道德观念合作,尽量修正他们否定世界的偏激看法,那很明显,这些基本的答案只是自我毁灭而已。

我之所以强调这点,完全因为在当今社会里,有几百万人对任何宗教失去信心,这种人再不了解他们的宗教信仰。当生活顺畅如意时没有宗教信仰,损失是绝对察觉不出来的,但当痛苦或逆境来临时,情形又不一样了。那时,大家就开始寻求方法,以反省人生的意义,及不知所措和痛苦经验的真谛。

有件事很有意思——根据我的经验——去看心理医生的犹太人和基督徒的人数,比天主教徒多,不过这是可以预期的,因为天主教礼拜堂仍然有责任治疗人类的灵魂。但在当今科学昌明的世纪里,精神病医师动辄问些一度属于神学家范围的问题。人类感到这做法,或会造成很大的争论:如果他们只断然地相信有意义的生活方式神,或不朽。一谈到死亡,通常给予这种思想一个强而有力的刺激。自古以来,人类就有种“超人”和来世乐土的观念。只有今天,他们才认为他们可以在没有这种观念的情况下生活。

因为我们就算用电波望远镜,也没法看到天上的神王座。或肯定天父母仍然或多或少是肉体的形式,有人假设这些观念是“假的”。我宁可说它们确是“真的”,因为这种概念从史前时代就伴随人类而生活了,而且在任何刺激下,仍旧会突破进意识里。

现代人可以硬说他能免除它们,而且可以凭坚持它们没有科学证据来支持自己的意见,不然他甚至可以悔恨他确信后的损失。但因为我们对待的是看不见和不知道的事物,那我们为什么要对证据烦恼?虽然我们不晓得食物需要盐的原因,但我们一样能从盐的用途中得到好处。也许会讨论,盐的用途只不过是口味的错觉,或是一种迷信的习惯,但它仍旧对我们的福利有贡献。那我们为什么要剥夺证明对危机有帮助,以及能解释存在意义的观点?

我们怎么晓得这些观念不真实?如果断然地说这些观念也许是幻想,许多人会同意我的说法。他们所没注意到的是,那否定也不可能“证明”宗教信仰的主张。我们全然自由地选择我们采取的观念,但无论如何,它将是个独断的抉择。

但有个强而有力观察得来的理由,说明为何该把心思放在那些绝不能证明的思考上,因为这些思考很有价值且有用。人类确实需要一些会给予他的生活有意义,以及能令他在宇宙间找到一席之地的一般观念和确信。当他深信他们有意义时,就能忍受最难以相信的困境,而且在最不幸的时刻得以安全渡过。

宗教象征的任务是给予人类生活一个意义。居于美国西南部的印度安人种族相信他们是“太阳父”的儿子,这种信仰令他们的生活有个超过他们有限存在的远景(和目标)。它给予他们足够空间扩展人格,而且准许他们有个充实的人生。他们的情况比我们文明人——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没有内在生活意义的牺牲者——更令人满意。

对人类的生存来说,一种较广泛意义的感觉,是提升他浑浑噩噩地生活的东西。如果缺少这种感觉,他会不知所措和遭遇不幸。如果圣保罗只相信自己只不过是个到处流浪的地毯织工,那他绝不会成为伟大的人物。他真实而有意义的生活潜存在内在的确信中——他是上帝的信差。有人也许会说他是受到夸大之苦,但这个看法在历史的证实和日后数代的判断之下黯然失色。迷住他的神话令他比一个工匠更伟大。

不过,这种神话包含一些还未有意识地发明的象征。它们早就发生了。并非是耶稣创造神人的神话,这种神话在它出生前几个世纪就存在了,他本人被这种象征观念抓住,就像圣马克告诉我们,这种象征观念把他从拿撒勒木匠的狭窄生活中提升出来。

神话可以回溯到未开化的说故事者和他的梦,还可回溯至那些被自己激起的幻想感动的人。这些人与后来被称为诗人或哲学家的人没多大分别。未开化的说故事者并不关心他们幻想的起源,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后,人们才开始奇怪故事是怎样产生的。不过,在几世纪前,在现在所谓的“古”希腊里,人类的头脑进步的程度,足以推测出诸神的故事,只是拟古的和埋葬已久的皇帝与指挥官的夸张传说。人类早已看出神话的内容似乎不可信,因此他们想使神话成为一种普遍可了解的形式。

在近代,在梦的象征中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我们逐渐察觉在心理学初期时,梦颇为重要。但正如希腊人怂恿自己相信他们的神话只不过是理性的结晶或“正常的”历史,因此一些心理学前驱推论梦并没有意指其表达出来的意义。梦呈现的象征被视作抑制的心灵内容出现在意识中的奇怪形式,所以被忽视。因此,梦所意指的东西,与明显表示出的陈述浑然不同,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

早已述说,我与这种观念不一致——因此令我进一步研究梦的形式和内容。为什么它们意指一些与其内容不同的东西?宇宙内是否有任何东西与其原来面貌不同?梦是种正常而自然的现象,它所指的东西与本身相符。犹太法典甚至说:“梦是自身的解释。”产生混乱的原因是梦的内容是象征的,因此有不止一个的意义。象征所指的范围,与我们有意识的心思所了解的不同,因此它们述说的东西,要不是没意识,至少并非全然有意识。

对科学的精神而言,这种有象征观念的现象是令人讨厌的东西,因为它们不能以公式表示出来,令智力和逻辑都感到满意。它们绝非是这种心理学唯一的个案。问题始于“情绪”或情感的现象,这令心理学家白费努力,而且无法下最后的定义。两个个案问题的原因是相同的——潜意识的介入。

我对科学的观点很清楚,足以了解要应付不能完全或充分地掌握的事实,确实很棘手。这些现象的问题是那些事实是无可否认的,但至今还不能用智识的名词陈述之。因此我们只能从生活中体验,因为生活产生情感和象征的观念。

学院派的心理学家在考虑时,完全忘掉感情现象或潜意识概念(或两者)的问题。不过,它们仍然是事实,临床心理学家至少会加以注意,因为感情冲突和潜意识的介入是他正统学问的特色。他一旦治疗病人,就会攻击这些他认为不合理的东西,且不顾自己的能力,以知识的术语把它们形式化。因此,那些没有经验的临床心理学家们,自然发现当心理学不再是科学家在他的实验室中的平静研究工作,反而变得是真实生活冒险的主动部分时,很难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射击打靶练习与战事不同,医生要在实际的战场上应付许多意外。他必须关心自己的心灵实在性,即使他不能以科学的定义把它们具体化。这就是没有教科书可以致导心理学的理由,我们只能从实际经验中学习。

解释梦和象征需要智慧,这件事不能制成机械性的系统或公式,然后硬塞进缺乏想像力的脑袋里。要进行这件事,不仅需要增加对做梦者的认识,而且需要解释者增强个人的自我意识。每个有经验的工作者部承认有些粗略而实际的方法证明是相当有帮助的,但这些方法必须以慎重而理智的态度连用。虽然可以照着听有正确的规则,但仍旧会陷在泥沼中,因为他忽略了一些看似不重要的细节,这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工作者所不应忽视的。纵使一个极有才智的人也因缺乏直觉和感情而走错路。

当我们企图了解象征时,我们不只面对象征本身,而且要面对制造象征个体的整体。这包括研究他的文化背景,而且要了解他的教育程度,以供不时之需。我规定自己把每个例子当作新的提案来考虑。当应付表面工作时,例行的反应也许实际而有助益,但不久就会接触到问题的重心,那时非得探究生活的本身,因而即使最精密的理论前题也变成无效的文字。

想像和直觉对我们的了解极为重要,虽然一般人都认为这两者对诗人和艺术家最有价值。其实,在所有高水准的科学里,它们有同等的地位。它们于此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不仅补充“理性的”智力,而且适用特殊问题。甚至物理等所有应用科学中最严格的一种——也要看本能的程度而定——由潜意识运作。

在解释象征时,直觉是几乎不可缺少的,而且它可以保证做梦者直接了解象征。虽然可以直观地确信这种幸运的预感,然而却有危险性,十分容易导致错误的安全感。举例来说,它也许诱惑解释者或做梦者进入继续舒适而相对的轻松关系,最后以一种相同的梦作结束。如果含含糊糊了解“预感”就感到满意的话,就会失去真正有知性的知识和道德了解的安全基础,惟有把直觉变成事实的准确知识和其逻辑的关连,才能解释和了解。

一个老实的研究员会承认他无法经常这样做,但如果不经常谨记心头,那就不老实了。即使科学家也是人,因此他和别人一样讨厌那些他无法说明的事,实在是最自然不过的事。相信我们今天所知道的东西是所有我们至今能知道的,实在是个一般的错误观念。没有什么比科学理论更易受到责难,因为它本身并非是个永恒真理,却要解析和说明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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