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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化的伤痕等于零

自从读了佩弦君的《航船中的文明》(见他的集子《踪迹》,亚东出版)以后,觉得在我们这种礼义之邦,嘉范懿行,俯拾即是——尤其在一阴一阳,一男一女之间,风化所关之地。我们即使谦退到了万分,不以此傲彼鬼子,然而总可以掀髯自喜了:别人不敢知,至少当目今贞下起元的甲子年头,我是决不政立导的原来敝国在向来的列祖列宗的统治之下,男皆正人,女皆洁妇,既言语之不通,又授受之不亲;(鬼子诬为tabu,恨恨!)所以轩辕氏四万万的子孙,个个都含有正统的气息的。现在自然是江河日下了!幸而遗风余韵犹有存者。如佩弦君在航船中所见所闻只不过是沧海的一粟罢一一然而毕竟有可以令人肃然的地方。

一、什刹海

我别北京有一年了。重来之日,忙忙如丧家之犬,想寻觅些什么忽忽过了半个多月,竟毫无所得。偶然有一晚,当满街荷花灯点着的时候,我和K,P.W,C四君在什刹海闲步。这里有垂垂拂地的杨枝,有出水川田的荷叶,在风尘匝地的京城里,到此总未免令人有江南之思。每于夏日,由警厅特许,辟为临时营业场。于是夹道的柳阴下,鳞次栉比的茶棚,森然植立,如行军的帐幕一般了。水面枝头的自然音乐,当然敌不过崾郁的市声了。是不是杀风景?因我非雅兴的诗人,无意作此解答。我觉得坐在茶棚底下喝喝茶,未必不比呆呆的立着,悄对着杨柳荷花好个一点。“俗不可医哉!”

茶棚的第一特色,自然是男女分座了。礼义之邦的首善之区,有了这种大防,真是恰当好处。我第一次到京,人国问禁,就知道有这醇美之俗,惊喜不能洲体。无奈其他游玩场所―如中央公园城南游艺园等等一一陆续都被那些狗男女给弄坏了。只剩城北一畸角的干净土,来慰怀古者的渴想。这固然寂寞极了。只聊胜于无耳。

今天,惊诧极了!W君告我,茶棚也开放了;居然也可以男女合座了。他是和他夫人同来的,所以正以得逢开禁为乐。但我呢,多少有点顽固癖一一尤其当这甲子年头——不免愕然,继而怅然了。询其根由,原来只是一部分的开放,茶棚之禁令仍是依然,我听了这个,心头些微一松。

“茶”之一字似乎本身就含有维持风化的属性,我敢说地道的解释确是如此的。譬如在茶园中听戏,多少规则上要和到真光看电影不同;这是人人都有的经验。茶棚呢,亦复如此,毫无例外。喝茶总应当喝得规规矩矩,清清白白,若喝得浑淘淘哩,还像什么话!有人说:“八大胡同的茶室呢,岂非例外?”我正色道:“不然!不然!这正是风流事,自古已有之,与风化何干?”做文章总得看清了题目,若一味东扯西拉,还成什么“逻辑”呢!

伤害风化的第一刀,实在不和茶相干呀。茶就是风化。如何许有反风化?这是至平常的道理。所以这一次什刹海的茶棚开禁,严格说来,简直是没有这么一回事。——您知道吗?风化等于茶了,反风化又等于什么呢?您说不出吗?笨啊!自然是咖啡呀!咖啡馆虽是茶棚的变相,但既名曰咖啡馆,则却也不能再以茶例相绳了。譬如蝴蝶是蛹变的,但到蝴蝶飞过粉墙时,还算是蛹的本领吗?自然不算数!以此推彼,名曰类推。

然而毕竟可恶啊!轻轻用了咖啡馆三个大字,便把数千年的国粹砍了一刀,鬼子何其可恶呢!像W君的夫妇同品咖啡,虽然已经不大高明,却也还情有可原。若另有什么X.Y.非夫妇也者而男女杂坐着,这真是“尚复成何事体”了。我不懂,禁止发行《爱的成年》《爱美的戏剧》的北京政府,竟坐视不救,未免有溺职之消罢。

有人说,饮了咖啡,心就迷胡了,已是大中华民国化外之民了,(依太戈尔喝英国人的牛肉茶之例推得)敝政府只好不管。这话却也持之有故,言之成理而且照这说法,这种咖啡馆如民久存在着,便是一个绝好的中华民国人口问题的解决所在社会学者固然不必杞忧了,而节制生育者的妄论,除了出乖露丑以外,更将无其他的依据了。―但我替W君夫妇着想,如他们万一都是爱国主义者,这一荡什刹海之游,却得不偿失哩。

二、津浦道中

过了两个礼拜,我搭乘津浦车南归,又发见了一桩似乎有伤风化的事。向来津浦车中,只有头二等睡车。头等车的风纪如何,我不能悬揣,不敢论列。至二等车中,除非一家子包一房间,则向来取男女分列法的。本来,这是至情至理,同座喝茶且不能,何况同房睡觉。这本是天经地义,绝无考量之余地的。无奈近两年来,睡觉的需要竟扩充到了三等客人身上。(从前三等没有睡车,似乎是暗示三等客人原不必睡觉——或者是不配睡觉。)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大怪事。可是,在这里就发生问题了。就是男女们还分不分呢?依我看,本来不成问题。二等客人要顾廉耻,难道做了三等客,便是贱骨头,应当寡廉鲜耻的吗?但是铁路人员,大概都是阶级主义的信徒,所以别有会心,毅然主张“不分”。于是―三等客人的脸皮就“岌岌乎其殆哉”了。

我自正阳门站登车后,房间差不多已占满了。只有一间,仅有男女两客——大约是夫妇——我便被茶房排人了。我无力抵抗这运命。因为我已花了一块大洋,买了一张绿色的睡票,自然不甘心牺牲。而且,从前有客车时,是不许睡;现在有睡车了,就非睡不可。(例如有一客从浦口到徐州,只要一下午便到,兀然的坐着;但他明明执着一张睡票,上写着“享用床位一夜”。我觉得有点异样。)加之我腹疾才好,本有求酣睡的需要。所以礼义廉耻且靠后一点。我便毅然人室,准备对着绿色的票子,高卧一宵了。

那两位同路的客人,骤见生客的来临,自然有点讨厌。但是,应当有六客的房间,他们俩便想占住,觉得力量本不够,所以也就退让了。双方些微的交谈了两句,(自然是对着那男人说话,千万不可误会!)他们脸上憎厌的气息渐渐消散了。接着,又来了一个男客,也得受同一的待遇。依我默察,他们心理中似乎以四客一室为极大限度,决不再容第五客人进来。于是实行闭关主义。

到了天津东站,客又拥上了。其中有一个客人找不到铺位,非进来不可。门虽关着,但他硬把它拉开。茶房伴着他,把他塞进来。(依《春秋》笔法,当用纳字。)那两位客人有点愤怒了。(我和那一位,既非易损品,又非易损品之保护者,固然也很希望室内人少些,但却不开口。)男的开口拒绝他。理由是这样的:一房六客固然不错。但我们四人已买了四张睡票,把高低两层都占住了:如若再有第五客来,高低两层都没有他的地位,只有请到最高坐着的一法。在事实上,最高可是太高,巍巍然高哉,晚上高卧则可:若白天坐着,则头动辄要碰着天花板,发生蓬蓬的巨响;而脚又得悬着,荡来荡去,如檐前铁马,风里秋千。想起来决不得味。

这个诡辩足以战胜茶房有余。(其实是错误的,票上明写着享床位一夜,则未及夜当然不能占有一个全床位。)无奈这位福建客人,热心于睡觉,热心于最高,和某三爷不相上下,竟把行李,连人一起搬进来了。其时那位有妇之夫,不免喃喃口出怨言,总是说,我有家眷!我有家眷!于是茶房不得不给他一点教训,说三等车中向不分男女的。自从抹了这一鼻子灰,他们脸上方有些恍然若失的样子,而安心做一双寡廉鲜耻的人。我其时深深的长叹,欲凄然泪下了。(居最高的那一位先生,后来始终挨着我们坐了,并未尝低头摔脚如上边所说的样子。)

这一桩事情很不容易得到一个圆满的解释。说礼教是中国人所独有,洋鬼子不能分享。但坐三等的车的却未必都是“二毛子”。若以坐航船骡车的为中国人,坐火车轮船的为洋鬼子,则二三等津浦车客同列于洋奴,何分彼此?若说有钱的人多思****,所以要加防闲;则岂非穷人爬到富人头上去了。通乎不通?说来说去,还是上边的解释最为妥当:就是富人要脸,穷人不要脸;即使他偶然想要,也不许!从前三等客人都不要睡觉的,现在却已要睡了(从有睡车推知之),可见是一大进步。将来礼教昌明,一旦三等客人骤然发明了“脸”,并且急迫地需要它。那时津浦路局自然会因情制礼,给他们一个脸面,而定出一个男女的大防来。古人说:“衣食足而知礼义”。现在当改说,“睡觉足而知廉耻”了。三等客人发明睡觉,拢共不过两年多,就望他们并知廉耻,这本来太嫌早计了。反正,只要吃得饱饱的,喝得足足的,睡得甜甜的,脸皮之为物即使终朝彻夜在那边摇撼着,又何妨乎?又何妨乎!至少鄙人不大介意这个的。若如我同车的一双佳偶,一个默默的说:“我是女人!我是女人!”一个喃喃时念:“我有家眷!我有家眷!”这种大傻瓜即吃个眼前亏,也算不了什么。总之,千句并一句,有钱始有脸,无钱则无脸。若没有钱而想要脸面,则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或可在未来的乌托邦中去找,而我们大中华民国决非其地,一九二四年决非其时,断断乎是无可疑的。

从上记的两件琐事,读者们可以放下一百二十四个心,风化绝无受伤的危险。佩弦君所记的舫‘船中的文明诚哉十分卓越。而我所言却也并不难扳(推扳。南言“不及”之意。)。因为第一个例,是洋奴不知有风化;第二个例,是穷人不配有风化。以我所下的界说“风化是中华民国嫡系贵人的私有品”而言,则伤痕之为物殆等于零,而国粹的完整优越,全然没有例外了。记得同游什刹海的那一晚,P君发明了一种Zero Theory,这或者也可备一个例证吗?P君以为如何?

一九二四,七,二八,西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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