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起床,许元青认认真真的梳好头,又用热水洗了第四遍脸,走到外间打开箱子,取了一套淡青色的文士衫出来。
衣服是内院弟子标配,平平无奇,但是熨的极挺贴,鞋袜也全部都是新的。
上一次这么庄重的处理衣着,大概是上个月的今天,一样的开大课,一样的全体弟子参加,只不过他想要见的那个姑娘,仿佛并没注意到他的刻意打扮,正确的说...
瞧也没多瞧他一眼。
从清溪镇归来之后,李芷晴便对他越来越冷淡,初时还肯出来和他说几句话,近两个月来,竟是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他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好像那一战,自己一直在护着她,还救了她好几次吧。
许元青走出房舍,向青石坪而去。今天授课的是吕老夫子,最为讲规矩的教习,像芷晴师妹这样守规矩的弟子,定然早早的就过去候着了,若是自己也早些过去,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问问她,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
他低着头,皱着眉,面色沉郁,他想起上个月的大课上,李芷晴对他说的那些话,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傻。
“我是一个好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喜欢坏人?”
他懊恼的摸摸自己的下巴,发现上面还有些胡茬没有刮干净,不禁有些恼怒,想要回去刮了,时间又来不及了,若是赶不上大课开场,莫说跟芷晴师妹说话,恐怕还要被吕老夫子罚去面壁。
许元青正寻思着是回去刮胡子,还是硬着头皮去上课,远远的就瞧见江承运那伙人等在前面,冲自己指指点点的,笑吟吟的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有些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刮不刮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也就是远远的看她几眼。倒是江承运这厮,仗着自己身份特殊,修为也突破到了悟道境后期,整日往女院那边转悠,谁不知道他也在打芷晴的主意,真是无耻之尤。
“哎呦,这不是元青师弟吗,怎么颓废成这等模样,哥几个一不留神,还真没认出来。”
许元青没好气的瞥了江承运一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颓废了?”
江承运嘻嘻一笑:“莫说眼睛,你看看你自己,连脚趾头都散发着浓浓的好人气息,别人用鼻子都能闻出来。”
他身后二人哄堂大笑,其中一人接口道:“你不是常常自诩强者,只崇拜力量,怎么,现在改行当好人了?”
此人名叫苟诚,长得尖嘴猴腮,面目猥琐,说话也是尖酸刻薄,去年年终大比的时候,被早就看他不顺眼的许元青一剑斩下了擂台,躺了几天没下床。从此以后,两人算是结了梁子,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了这事,自然要冷嘲热讽一番。
许元青的思绪一离李芷晴,立即恢复了本性,又哪里会怕苟诚,他不屑的哼了一声,说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至少还是人,不像某些人姓了苟,便当真去做别人的狗。”
此言看似在骂苟诚,话中之意却极为恶毒,苟诚一张瘦脸立即涨得通红,就好像吃了一颗大大的苍蝇进肚,浑身都觉得不自在。他狠狠的盯着许元青,正欲反唇相讥,却见江承运朝他使了个眼色,轻咳了一声,说道。
“许师弟,我等不过跟你开个玩笑,你可要留些口德,苟诚师弟与我家乃是世交,却不是你几句话就能挑拨的,更何况,我们今日,并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而是...有事相商。”
许元青口中啧啧连声:“什么时候,咱们血脉尊贵,修为精深的江大公子也会遇到难事,竟然来找我这等‘普通’弟子商量事情。”
江承运身后另一名身材壮硕的青年男子上前一步,怒喝道。
“许元青,你别不识抬举,承运师兄乃是定山王爷之后,身份就是尊贵,今日肯跟你多说几句,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了!”
许元青翻了翻白眼:“我说秦勇师弟,你们家真不愧是世代家奴,拍起主子马屁来果然不遗余力,不过我很怀疑,你这么乖巧,江大公子待会会不会丢两根骨头给你吃?”
秦勇气的睚眦欲裂,浑身哆嗦,锵的一声便从身后拔出一把厚背大刀来。他父亲乃是定山王府的府卫首领,他自己也是从小跟着江承运做亲随,许元青骂他世代家奴,正是踩到了他的痛处。
这人性情鲁莽暴烈,又跟着江承运横行惯了,此时脸皮被打的啪啪作响,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场便要挥刀砍去。
江承运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秦勇心中一惊,才想起书院的规矩。
除非正式比武,书院弟子严禁内斗,互相嘲讽几句也就罢了,教习们懒得去管,但若是自己当真砍伤了此人,定然要被狠狠责罚,律法堂那些管事可不理会谁的身份如何,一律是三尺戒律棍招呼。
那棍子也不知何物所制,专破护体罡气,打在人身上,不伤筋骨,却痛入骨髓,上次他跟同门私斗,便被罚杖责五十,那滋味,当真是永生难忘。
想到这里,秦勇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暗道一声好险,他可不像苟诚,祖父身居高位,算是江承运的半个盟友,若是因为自己,连累公子受罚,回去父亲非把他两条腿打成四条不可。
江承运将秦勇往身后一拉,上前一步,冷冷的瞧着许元青,大有深意的说道。
“许师弟,我知你这人自命清高,瞧不起我这两个兄弟,但正如你自己常说的那句话,弱者依附强者生存,强者掌控弱者性命,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么。在书院里面,我的确奈何不了你,但我们将来,总是要出师的,你这般往死了得罪我,对你,对你们许家,可有丝毫好处?”
许元青听到这句话,心神不由有些恍惚,皱起眉头,半晌没有做声。他倒不是怕了江承运的威胁,而是想起了一些别的人,还有一些别的事。
他出身名门望族,家中可称巨富,各种关系盘根错节,隐藏势力极为雄厚,便是历朝皇室,对这类地方豪强也不敢轻易得罪,一般都报以拉拢态度。
平阳府许家传承数百年,发展到今日的规模地位,自然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许元青自少接受的便是狼性教育,信奉的就是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偏偏他又生具灵根,年纪轻轻便有了悟道境中期的修为,平日里难免有些肆意骄狂,目无余子。
这句话,他对很多人都说过,比如平阳府尹家的二公子,比如顺天府唐家的三少爷,又比如...那个卑微的店小二张既明。
许元青眉头皱的更加紧,微微扭曲着,在眉心间蹙到一块儿。这个讨厌的杂碎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没死在那场可怕的战斗中,事后还拜入了书院门下,成了自己的师兄弟。
江承运见许元青不语,还以为这个难缠的家伙终于服了软,心中甚是得意。不过他也不敢做的太过,自己虽然是皇族,可平阳府许家也不是好惹的,对方既然退了一步,自己就得给个台阶下。
他满意的轻咳了两声,说道:“元青师弟,大家同门一场,将来又都要为我大魏朝出力,何必为了一些口舌之争,伤了和气。而且我这次来,真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跟你问问,那个...那个...七师兄的事情。”
许元青一愣,这才想起,那个杂碎不但拜入了书院,还是个真传弟子,按照师门规矩,自己见了他,也得喊一声...七师兄!
“听说,这位七师兄是个特招生,入门就位列真传,却没人知道他师父是谁。此人平日里行为十分古怪,从来不去听早课,整天躲在藏书楼不出来,也不知在搞些什么东西,你是最早跟他有接触的人,想来对他有一些了解。”
许元青面沉如水,恨恨的说道:“哼!此人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就是个穷山恶水间养出来的刁民!他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废物,怎么可能被收为真传弟子,定然是耍了什么阴谋诡计,蒙骗了诸位长老!明日我便去天枢阁禀告,一定要揭穿他的丑恶嘴脸!”
江承运听得满头冷汗,这七师兄到底怎么得罪了许元青,竟然让他恨成这样。
“听说...听说...他走完了万仞峰,签了通灵石壁,最后还进了水镜湖,好像...是个天灵根。”
许元青沉默了很长时间,扭头道:“听说,又是听说,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江承运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一边向青石坪走去,一边说道:“嗨,你别这么严肃嘛,大家都这么说,我就姑且一听,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许元青神思不属的随着他走了一会,忽然开口问道。
“你问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