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了许久,夏莲母女才等到去城里的公共汽车。
坐在汽车里的母女俩一言不发,各怀心事。何招娣心里很憋屈,别人家的女儿去相亲,都是女方挑男方,男方呢,就像条哈巴狗似的鞍前马后伺候女方。可到了自己呢?怎么就有受不完的窝囊气!几次下来,整得她都有点心灰意冷了。
可转念一想:不行呀,怎么样我也要挺住啊!把她嫁出去了,成了家了,我也就有个交代了!要打起精神来!她不由的挺了挺腰,清了清干燥的嗓子。
夏莲望着窗外满目的枯黄,想想自己,打工没人要!躲回家,爸爸又去世了!喜欢的人又说不口!相亲呢,路漫漫.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团乱麻,自己就是一个迷失在午夜的孩子,找不到方向,看不到黎明!自己会在午夜迷失一辈子吗?她深深害怕自己会这样迷失一辈子,背脊一阵阵发凉。
公共汽车从公路弯曲盘旋的崇山峻岭中驶入一狭长大盆地,然后驶入市区,最后缓缓驶进汽车站停住,车上的人们鱼贯而出。
夏莲母女随着人流涌入这座小城。现在是这座小城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各种年货琳琅满目,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大街小巷都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到处一片喜气洋洋地景象。
因为相亲的缘故,夏莲这已经是第四次来城里了,她已不像之前那几次那么拘谨了,她开始默默地,细细地打量这座城市。此时正值改革春风刚从沿海城市吹向内地之时,大片的瓦房、土楼中已零星耸立起一些高楼大厦,土洋结合倒别有一番景致。
望着波光粼粼斜贯全城的浈江,她不禁感叹,敢问源头在何处!
远远地望着千年古塔——三影塔,她不禁惊叹它的别具匠心和历史长河的源远流长,自己什么时候也能登高望远,俯瞰全城?
她本以为自己要搜肠刮肚才能把以前学过的词语搜出来形容现在的所见所闻,可这些词语已然跃然脑海。
其实她是个挺有语言天赋的人,读书的时候写得一手好作文,常常令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也常常语出惊人,可总有一些人用她的身体缺陷打击她,所以自卑这块巨石碾压了语言天赋这棵嫩芽......
街上穿梭着很多打扮时髦的大姑娘和小伙子,夏莲忍不住偷偷地,羡慕地多看上几眼,她深深地感到自惭形秽,鸡立鹤群,偶尔一两个打扮土气的姑娘让她寻到一星半点儿的安慰。
等待在路口的张媒人远远地就看到了夏莲母女俩,她跳起脚来,拼命挥手示意。她永远都像冬天里的一把火一样热情,一样张扬,不知道是着急还是太热情,穿着红色“太空服”的她居然像一条灵动的金鱼游向夏莲母女俩。
夏莲每次见到张媒人都显得有些生硬,勉强挤出一些礼貌性的微笑。
决心要打起精神来的何招娣强颜欢笑地迎上去。几句客套话后,张媒人便亲热地挽着母女俩去见男方。张媒人领着母女俩轻车熟路地很快就到了一个士多店门外。
在店门口张望的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赶紧迎了出来,笑吟吟地叫道:“张姐,你们来了!辛苦了!辛苦了!”
张媒人娇嗔道:“怎么叫人的?莲儿叫我阿姨,你也要叫我阿姨!”
男子尴尬地愣了愣,恍然醒悟道:“对!对!应该叫阿姨!阿姨辛苦了!”其实看上去张媒人比男子大不了几岁。
“呵呵呵,这就对了嘛,这是何阿姨,这是莲儿。”张媒人笑盈盈地指着,羞红着脸颊的夏莲和喜笑颜开的何招娣母女俩介绍。
男子借机仔细打量了一番夏莲:嗬,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何阿姨好!莲儿妹妹好!我们进店里坐吧,里边请!”男子热情地邀请。
夏莲虽然善于察言观色毕竟涉世未深,虽然觉得这个男子看似温暖友善的笑容和眼神有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却也没有深想。
母女俩迟疑着,张媒人马上兴冲冲地伸手挽着母女俩信步走进士多店。
三人刚坐定,男子就每人面前放下一杯开水来,夏莲偷偷看了一眼男子:不到一米七的个头,身材精瘦,脸不大却镶着一双大眼睛,脸色有些蜡黄,看得出是特意去理了发、刮了胡须,也看得出是特意找了件体面些的衣服穿上。突然看到男子在偷偷瞄自己,她马上红着脸慌乱地把视线移向别处。
男子笑笑也找了个凳子坐下:“阿姨,莲儿妹妹你们喝水,大冷天喝点热水,暖和。”
夏莲不自然地用那两根手指头夹起杯子轻轻喝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杯子,她这个举动有个用意,就是希望男子注意到自己的手,她不想欺瞒,她知道如果那样只会更难堪。
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当然明白了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的意思。
他立刻心领神会说道:“何阿姨,我是个直言不讳的人,现在呢,我就开门见山地把话说开了,莲儿妹妹的情况呢,张阿姨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我了。我觉得没问题,完全能接受!今天见到妹妹后,心中甚是欢喜。”
不愧是开店做老板的能说会道,说得何招娣心花怒放。夏莲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自己,心里也是甜丝丝的。
“是的,是的,我娘家和他是一个村的,知根知底,没什么好隐瞒的。”张媒人在旁边附和。
男子也端起水喝了一口,继续说:“下面呢,请允许我做一个自我介绍,鄙人姓王,单名一个龙,虚度光阴三十有四。先离异,犬子八岁有余,就读于市一小一年级。农村老家有薄田三亩,瓦房两间,目前在城里租房住,开了这个小店维持生计。”
夏莲母女俩心里“咯噔”一下,对于生活在矿场的她们,离婚听着都是件稀罕事,不要说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要嫁给一个离过婚的人,还比自己大这么多,还有个孩子,她自己都是个孩子!
巧舌如簧的张媒人上场了:“哎呦,何姐,嫁人,嫁人,嫁得就是这个人嘛。你看这小王,忠厚老实又能干,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孩子,还把这店打理得井井有条。年纪大怕什么?年纪大知道疼人!还有那孩子,你把他养大了,他以后还不是会像亲生的那样孝顺你。”
“如果妹妹不嫌弃,愿意下嫁,实属三生有幸。往后男主外女主内,妇唱夫随和和美美过日子。”王龙也赶紧表决心。
“何姐,你看,如果嫁到乡下,莲儿的手种得了黄烟吗?砍得了毛竹吗?嫁给小王多好!在家呆烦了,还可以来帮忙看店,不用风吹日晒......”张媒人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
“你为什么要离婚呀?”夏莲嘣出一句。
王龙即刻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鄙人前妻呢,以前在乡下就好吃懒做,不愿干农活,闹腾着要来城里开店,好不容易把店开起来了,她又这山看着那山高,抛夫弃子,跟别人好上了。哎,其实我和莲儿妹妹都同是天下可怜人啊。”
他说完还用满含悲伤的眼眸看看夏莲。这些话,这眼神触及到夏莲心底的柔软处,不由生起一丝怜悯之情。
张媒人趁热打铁地说:“这就叫缘分,叫好事多磨,你们呀——就该是一对!呵呵......”
相亲对象的复杂情况远远超过了何招娣的预期,她没有明确表态,只是含糊其辞地应付了几句,就起身要告辞回矿场了,张媒人和王龙极力挽留她们去饭店吃午饭,母女俩婉拒了。自己的态度没有明确就不要去贪人家的吃喝!穷要穷得有骨气!
母女俩都走远了,张媒人还挥着手叫道:“何姐,好好想想,再给我回话!”
走到大街上,母女俩一人买了两个包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自己的,吃嘛嘛香啊!
何招娣这次没有对夏莲吹鼻子瞪眼,她突然心疼起女儿来:以前家庭条件好一点的歪瓜裂枣都嫌弃她,好不容易今天碰到一个不嫌弃她的却是这条件,这孩子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夏莲呢,在心里对婚姻生活又多了一份恐惧,做后妈!想想都不寒而栗......
心事重重的母女俩回到家,却看到夏至耷拉着脑袋坐在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