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降落在水墨画中
从成都飞长春要三个多小时，对付这样无聊而漫长的空中时间，我的办法就是睡觉。说睡，也不是烂睡如泥，而是似睡非睡，眼睛虽是闭上的，但严格说来是迷迷糊糊，很难受，心里渴望的是马上就到。所以，当空中小姐报告25分钟后到达长春时，她那悦耳的声音在我听来，甚至超过了包括王菲在内的任何一个歌唱家的声音。
我的座位正好靠窗，很自然地就把眼睛向外看。这一看，让我吃惊，飞机是上升，不是下降——眼下是一团团雪白的云朵，静静地铺展在空中。我怀疑还在梦中，但使劲一揉眼，眼睛生疼；我又怀疑是我听错了，看表，确实是应该到达的时间，并且空姐正从过道中走来，招呼大家收起小桌板。再看窗外，飞机飞行状态的确是往下。又再仔细看那些云，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不是云，而是雪，是覆盖在大地上的雪。
因为飞机下降，因为我还处于刚睁眼的迷糊状态，惯性思维，以前飞机下降时，都是一抹一抹的云雾从飞机翅膀下飘流，透过这些雾气，看到的都是没有个性的山峦，没有脾气的河流，横七竖八的道路，乱七八糟的建筑。现在突然出现雪，像白云一样的雪，当然就颠覆了我之前的经验。谢谢，这是一种美丽的颠覆。大地上的雪，也许是因为还不多，也许是因为化了的缘故，不是千里冰封，而是如同人用笔在道路和河流之间轻描淡写出的一样，一团一团很像飘流在天空中的白云，所以，让我产生了一种错觉。
飞机在继续下降，旷野中的“白云”在机身后掠过，大地上的景色也随之起了变化，村落出现了，集镇出现了，城市的外围轮廓也明晰了。而在这同时，我恍然是进入了画中：地上的房屋都抹着一层层的雪，呈现迷蒙的白色，有炊烟从房屋中冒出，流溢出淡淡的青色，萧索的野地里、迷茫的河流边是一丛丛、一排排脱尽了树叶的桦树、柏树，伸展出凝重的褐色。整个意境宁静、素雅、苍凉、忧郁又空灵，朦胧得如同水墨画一样。
飞机就是这样优雅地俯冲向水墨画，降落到水墨画中……
雪里长春
从长春机场出来，我就一头落入了粉妆玉砌的世界中。就我原来看到的雪的世界，一个是老家乡下的山野，再一个是在藏区高原。城市以雪的图像在我的视野中上演，这是第一次。
进长春市的路途中，除了四野茫茫是雪，房屋上有雪是不消说了，路边的树上也是雪，街道上也铺着雪，候车亭子上也积着雪，连路边停放的车顶上也有雪，不注意一看，就如同一团雪球。整个城市就是在雪搭建的舞台上活动。
雪的世界，同时就是寒冷的世界。
上车后的感觉也奇怪，从座椅坐垫、后背，直接就有一股浓烈的暖气冲到身上，将人包围。一问才知道，那是从坐椅连接车内空调来的。这里的车的暖空调都这样，否则，人就会冷得受不了。
我们紧接着就去距市区中心12公里的净月潭。这是以前日本人修建的湖泊公园，景区面积达83平方公里。朋友介绍，净月潭山峦起伏，林茂水阔，空气清新，阳光灿烂；黑松、落叶松、樟子松、红松林、云杉、冷杉、柞树、榆树组成茫茫林海，雄浑博大；湖水清澈无瑕，水波浩渺，湖上舟来船往，岸边树荫下三三两两有人垂钓。最美当然是夏天，男女老少在鹿鸣谷、鹿沙滩浴场上欢呼雀跃，可着兴致潭水浴、沙滩浴、阳光浴；秋高气爽时节也很好，层林尽染，色彩斑斓，万山红遍，别有一番情趣。
朋友在作这样描述的时候，我的眼界中却是一片雪白。车出了城，就行在原野上，原野被雪覆盖，房屋如同是雪原上堆放的雪团，孤零零伸出的烟囱冒出丝丝热气。天地之间浑然一色，只能看见一片银色，好像整个世界都是用银子来堆砌的。
进了湖区，车在林子间行进，路面上不时就有一团一团的雪。路两边的树上压着雪团，树枝上下挂着冰凌，“玉树琼枝”说的就是我现在看到的情景，而我仿佛就是在晶莹剔透的水晶宫中前行。再深入进去，路上就全是雪了，根本看不到路。于是只得下车，步行去湖上。
通向湖边原来是有路的，但现在只是雪，人踩上去，脚下的雪就“咯吱咯吱”地响。到了湖边，几只游船孤苦伶仃搁置岸边，船上满雪；岸边几枝树丫清寂斜伸；潭水凝玉，银装素裹。向湖上走去，就是在冰上走。眼前忽然就浮现清人张岱在《湖心亭看雪》中所写的雪里西湖——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又从心里冒出柳宗元《江雪》一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张岱的雪里西湖与柳宗元的诗虽然已经非常空寂，但是毕竟还有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人在垂钓。而我身处的净月潭却纯粹是冰雪，纯粹是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空旷清寂，荡然无人，就如同日本画家山东魁夷把他那些幽寂清冷、超凡脱俗的画放大了，活鲜鲜地铺展在我眼前。
大脑中关于湖总是水波粼粼的概念，因为眼前山东魁夷的“画”彻底终结。是的，在这之前我见过的湖都是水，而我眼前的“湖”，只是冰，只是雪。
站在这样冰雪的湖上，置身于山东魁夷的意境中，我只能通过朋友的介绍，想象一湖清澈的水，水波在月光下幽幽如小提琴上流出的音符，在太阳升起时如火一样燃烧；想象游船在水面上飘荡，湖上的欢歌笑语冲向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