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飞四月,蝶舞初春,天地间香风如酒,吹得人熏熏欲醉。
时近黄昏,横陈在西天的夕阳余辉已经落尽,暮色尚在蛰伏之中。一条碧草葱绿,杂花斗艳的山路上,一个身形佝偻,背曲如弓的老道拎着半截柳条左挥右舞,步履时快时慢,一身破烂衣服搭配乱如鸡窝杂似鸭巢的散乱白发,十足的天生乞丐样。
大概是消磨无聊之意,抑或人老心不老的不失孩童之性,老者不时挥舞柳枝驱赶从身旁路过的游蜂浪蝶。嘴里说道:“乖徒弟,喝完四壶酒?抓完最后一只妖,你就能重回三清宫了,要不学学孔融让酒!四壶酒都孝敬我这个师父啊,”
身后是位身形挺拔,五官颇为清秀的白衣少年,两个长条布囊背在身后,腰间悬挂四个老葫芦做成的酒壶,眉间显露不情不愿的神色。少年仰头畅饮了一口壶中酒,翻着白眼不屑道:“臭老道,五年了,知道我为啥宁死不喊你一声师傅么?”
老道回头裂嘴一笑,露出硕果仅存的两颗黄牙,说道:“嘿嘿,无缘无故跟我过了五年苦日子,换谁都恨,当初被强行带下山的时候狠狠咬我一口,那可是狗崽子狼犊子的咬劲啊”
“老道别笑,牙齿会掉!否则我得喊你无耻老儿了,这五年苦到骨子里去了,可也有那么几分快乐让我不至于杀你!”,少年捡起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块,对着老道屁股猛力扔去,骂道:“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可惜没咬死你,本来可以吃香喝辣的无年,却跟着你餐风露宿,野兽洞里饿肚子,鬼怪窝中吓破胆,猪狗不如的暗黑五年啊!我那青梅竹马的师妹只怕早移情别恋了,无数次夜里我都想杀了你喂狗。”
“嘿嘿,你小子嘴硬心软,好几次举起刀子下不了手,爷爷我真有那么可恨?你这身天下多少人羡慕不来的道法武艺都受我真传,也吃了不少颇具灵力的蛇胆兽心,难道不该叫声声师父补偿补偿?”,老道摸着发麻的屁股,继续朝前慢走。
“呸呸呸,说到搬山倒海之术,通天彻地之法,捉鬼拿妖之能,三清宫天下无双,你这身功夫虽说不赖,毕竟是不入流的杂门杂派,上不了大雅之堂,”少年故意吐了一口唾沫,续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抓了这千年僵尸,你与我师父的五年之约该做个了结,我也不亏欠你!别以为我傻,当年师父知道我性子烈,脾气倔,故意做个局输给你,我便猜错了胜负,可你二老的苦心我岂能不知?假戏真不了!不过是叫我心服口服的离开三清宫这个养尊处优的地方,到外面好好磨练磨练。”
老道一声不吭,心道:“这毛头小子确实是个机灵鬼,当年人小鬼大的不肯拆穿大人的戏码,也算是懂得照顾成人的脸面”。五年来无数次骂必牵连祖宗的斗嘴与打必见血见伤的互殴都习以为常,他明白,打是真心骂是爱同样适合他两貌似冤家实如爷孙的老少关系。
少年已然酒意阑珊,将不愿浪费的最后一滴酒倒进嘴里,又从摘了一壶扔给老道,说道:“三清宫数千弟子,你这双瞎眼为何选中了我?”
“嘿嘿,就冲着你妖不怕鬼不怕,天上地下敢打架的性子,论根骨你是极品,脑瓜子灵活,正义与善良一点不缺,做事懂得权变取舍,除了轻狂放纵,放荡不羁的时候像个泼皮无赖,还有不少恃才傲物,目中无人的秉性,不过爷爷喜欢,狂一点傲一点总强过笨一点傻一点,总而言之你是个好苗子。”老道接过酒壶牛饮而尽,说道:“跟着我学会了嗜酒如命,算是破了三清宫的戒,论喝酒,你我师徒实至名归”
眼见路旁两株枝繁叶茂的古树下有块一丈见方的青石,坐可如凳,睡能如床,少年解下背上两条布囊,翘着二郎腿平躺而卧,炯炯有神的星目盯着数颗隐约可见的春星说道:“想不到七星山还真有七颗繁星点缀,那千年怪物看中了此处独一无二的天地灵气?”
“无论阴晴四季,入夜之后必有七星如火,终年不灭,日出则暗,日落则明。七星之光不输皓月之辉。黑暗沼泽汇聚了生与死的阴阳灵气,葬于此地的尸骸能够死了千年而不灭,化成魔力高深的僵尸自然不假。还有那水火不侵的鬼头棺,这一战凶险哦,搞不好你我老骨头嫰屁股都要死在这七星山,这僵尸可不是个软柿子,”老道不知何时到了树顶,踩着高枝眺望七星山。
一阵风略过四野,呜咽之声潮水一般从山林涌出,僧非道这可千锤百炼的百年之心竟然不禁生出了几分担忧之色,打趣说道:“嘿嘿,如果死在黑暗沼泽,百年之后也是一老一少的僵尸搭档,这个死法不错,”
“臭老道,爬到树顶做鸟人么,你可不能死,还得陪着我喝一万年的酒,杀一万年的妖,阎王敢收了你,我就敢收了他,”少年说完这句,眼皮一耷沉入了梦中。
少年李慕然,本是数千三清弟子中最为出类拔萃的翘楚青年,极有可能成为百年来以最小年纪荣升三清白衣尊者的第一人。三清宫对此早有传言:“人界千年之才,道家千年之幸,三清千年之荣,”,故而获得一个李千年的绰号。
只因五年前猜错了两位老道与师尊的斗法输赢,过上了跟随老道搜山检海四处杀妖除怪的流浪生活,杀妖灭怪九十九只,开了眼界长了见识,吃过的苦自然不计其数,除了脸皮依然白净帅气,大概七尺身躯找不着一寸不带伤痕的完好肌肤。
千百次的惊魂未定与逢凶化吉,内心的几分修为倒也可算能波澜不惊地面对生死。李慕然心中明白一个从未与僧非道说过的道理:“天地才是道场,万物皆是道友,三清宫岁好,毕竟也是个人间牢笼!”
老道有个天下人都觉得名副其实,唯独自己讨厌的外号:僧非道,前半生觉得佛法无边,能渡众生,后半生认为道法高妙,可脱红尘。年龄不详,进过佛门念过经,入过道教拜过老君的人,就是改不了嗜酒如命的癖好。
“臭小子,睡足两个时辰,该动手了,今夜无月,那家伙出了巢穴魔气受损,机不可失”,僧非道捏着李慕然鼻子,手里拿过两条布囊,又道:“趁着酒劲足,胆气豪,杀上七星山!”
李慕然被人硬生生从温香梦里拽进了冰冷现实,一脸的不快,骂道:“臭老道,扰人清梦可是要断子绝孙的,我正搂着师妹温香软玉的身子要打滚,被你给...”
“嘿嘿,酒色之徒,道中败类,老道这双眼看错人了,”,僧非道见机过完嘴硬,麻利地扯开一条布囊,露出紫檀色的长形木盒,瘦得如同黄竹杆的左手在木盒上轻拍三下,说道:“老伙计,烦劳你出山助我了。”
木盒闻声响应,约莫五尺长,一掌宽的盒内微微传出撞击之声,随着撞声渐大,撞力渐强,僧非道干瘪枯黄的面容显得极为兴奋,只听他高呼一声:“飞剑照千山,苍茫云海间,来吧,老伙计”
木盒一端机括开启,一道白光喷射而出,卷起的强烈气流浑如飓风骤雨,将粗大的古树卷得枝叶乱摆,伴随着有如凤鸣龙吟的出鞘之音,直入云霄的剑光在天心照出亮如皓月的白点。须臾之间的功夫,那白点如惊雷闪电一般坠入了半空,一把三尺长的通灵宝剑高悬于昏黑的夜色中,数里之内的地界被透亮的剑光映照得如满月朗照一般,草木山川好似落满了银霜皓雪,清晰可见。
“小伙计,你也不能落后,打怪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慕然依葫芦画瓢的在另一个同样大小的木盒轻拍三下,笑道:“臭老道,你这剑的名字实在太丑,美人就得有个芳名,西施唤作小红,多俗气?名字能换不?”,
同样的气流将古树震得叶落如雨,一道红光窜入天空,成片的云彩皆被染成红霞之色,过了片刻红光直落数千米,带着银河落九天的气势飘到半空,与老道适才那把白光盈盈的宝剑上下辉映,默契十足的悬而不落。
两道剑气纵横数十里,虹如电的神兵法器只等着一老一少的下个指示,神来神灭,魔来魔死的战力蓄势待发。
“剑一白,剑二红不好听么,哈哈,爷爷我是个粗人,你小子要是肚里有墨水,那就换,”老道身子一纵,双脚踏住了剑身。
李慕然白衣胜雪,偏要显摆满身生也带来死也带去的英俊帅气,徐徐而上的样子大有飞仙成圣的不俗风姿,待双脚踩住剑身,还不忘丢给老道一个鄙夷之色,笑道:“若有第三个放着黑光的剑,难不成叫剑三黑?你那把改名太白,我这把叫渊虹,记住了,”
“嘿嘿,有点意思,太白兄,渊虹弟,叫那僵尸之王尝尝厉害,”,僧非道两指做个飞剑诀,人剑朝着七星山飞驰而去。
李慕然独自嘀咕了一句:“臭老道,没有我那四大美人之一的师妹,三清宫还真不想回去了,跟着你才有海阔凭鱼跃,山高任鸟飞的快意潇洒,”,暗自伤神了片刻,便也催剑跟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