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气爽,淡云如丝,清晨的梨园已然是清香馥郁,仙气飘飘。
梨花洁白堪似雪,在开阔的广场之上,御龙宝马神骏恣意,马背之上的太子亦是风姿卓然,潇洒不凡。
场下围了一群侍卫,以防这匹来自西域的汗血宝马狂性大发,伤了金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灵姝随侍英帝身后,心中颇感意外。这西域的宝马因性烈如火而闻名天下,缘何今日竟是这般的温驯。转念一想,凭太子的储君之尊今日又是在天子驾前,想必“驭马”也只不过是皇家表演的一个节目罢了,哪里又能够认真。
无意抬眸,却撞见了赢煜投来询问的目光。见她莞尔一笑眼神示意着场下的情形,他立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却只略略皱眉摇了摇头,示意着她噤声。
看台之上,赢爝唇畔浮起一丝冷笑,阴郁的眼神扫向广场之上正在上演着的戏码,又斜着眼睨向了身旁的赢炜道:“太子就是太子,连西域宝马都得在顷刻之间便臣服于脚下。听说此次西域进贡的汗血马数量颇多,五哥何不也向父皇讨来一匹,试试这西域的马性子究竟有多烈。”
五皇子炜王乃早逝的虞夫人所出,性情平和,颇富文思,灵姝第一次见到他便是在使史馆之中。素衣淡服,气度高华,周身都围绕着一股隽秀潜静的书生文气。他平时也很少会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内,便是出现也只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极少说话。
赢炜闻言纹丝未动,只若有似无地缓出一笑:“我又不会骑马,讨来也是无益。”
赢爝一哂道:“也对,这西域良驹又岂是人人可以驾驭的,不要也罢了。”
还未说完,燇王便皱眉止住他:“九弟,这祁红茶香气馥郁,最是令人清心......”
却在此时,一道清朗快意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倒想弄一匹来玩玩儿,连匹马都驯服不了,将来还谈什么卫国戍土,疆场杀敌!”
灵姝不用抬头去看也知道说话的是谁,风俊疏朗,少年意气,在这宫里也便只有他十一皇子赢烁了。
他的母妃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嫔,却也是自英王府便入了宫的老人儿,因进退得宜,心思玲珑,亦是深得英帝的恩宠。故而他小小年纪便养纵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年纪轻轻,还尚未封王,亦是颇得圣上垂爱。
赢煜浅浅啜饮了一口手中之茶,漫漫一笑道:“十一弟既如此说,我便将你送到神威军去历练历练。这次霸原君出征偏赶上了你狩猎负伤,否则我早便有意将你交到的他手上调教一番了,不过,跟着你煌兄上了沙场可不许叫苦!”
赢烁闻言立刻便来了兴致:“七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似是暗自想了想后又开口道:“霸原君固然是个英雄,但即便不随他上战场,能在七哥手下鞍前马后几年,我也定然能成为将帅之才!”
赢燇忍俊不禁道:“你这么早便夸下了海口,届时受不了了可别和你七哥求饶啊!”
灵姝安静立于英帝身后,台上的众相落在了眼中心底,悄然无形。
诸人说得热络,英帝不免也兴致高了些,“闻听此次西域进贡的汗血马中,以御龙、雪灵最为出众,如今御龙的风姿已是有目共睹了,只是那雪灵还尚未得见,不知如今它身在何处啊?”
赢煜笑道:“这御龙虽也是好马,但论起来那雪灵方才堪称为难得一见的良驹,只是它性烈如火,就在进都的途中便连伤了数名驯马师。前日,听说连霍校尉也被它摔伤了,众人皆奈它无法,因此便只好把它关了起来以免再伤到人。”
赢烁在一旁叹道:“那霍春姽可是个驯马的高手啊!连她都被摔下来了,可见这雪灵确是非同寻常。我倒要去试试才肯作罢!”说着便要请命下场。
赢燇连忙抬手一拦:“十一弟万万不可!真把你摔了个好歹,父皇岂不是又要心疼啊。”
英帝果真摆了摆手,半带嗔怪半是宠溺的看了眼赢烁道:“你大哥说得对,不可鲁莽。”言罢,又略一思索道:“这马这般性烈,谁能将其驯服?煌儿若在,倒是可以一试……”
却说赢煌自负伤后连日来未曾入宫面圣,不料今日由此一节,灵姝不由得和赢煜同时看向了对方。
赢煜眸心一触之下已知她心思,转瞬间便换了副从容的笑意,回禀道:“近日兵部接到了些北面来的急递,煌兄便一直在那里应付着,父皇若欲宣他前来,儿臣去传便是。”
英帝闻言眉心略皱,神情亦凝重了几分,片刻之后方淡淡道:“不必了。”
灵姝眸光低垂,听到这句才略舒了口气。幸而有他在,否则煌哥身上的伤怕是就要瞒不住英帝了。只是他方才提及的急递,倒是有些耐人寻味,灵姝的兄长上官长清便在兵部任职,因此她对北边最近的战事也略有了些耳闻。
“早便听闻甄翰林文武双全,驯马的技艺更是超群,父皇既然想知道有没有人能驯服此马,甄大人何不就下场一试呢!”
正思量间,忽然听见这么一句,灵姝猛然回神,只见赢爝邪冷一笑,亦径直看向了她。
甄甲近日颇得圣心,时常奉命随侍在英帝的左右,灵姝闻言立刻便将眼光向他投了过去。手执着色笔,面前的雪浪纸上却是空空如也,甄甲乍闻此话亦是颇感诧异。
灵姝心下暗疑,从未听这甄甲说起过自己有驯马的本事,怎么今日爝王会突然在英帝面前提及此事。
英帝显得有些欣喜,转身问道:“哦,原来甄卿竟暗藏驯马之术,朕竟从来不知,今日可否一展身手啊。”
甄甲闻言垂眸,略略犹疑了片刻,便在众人不同的目光中跪叩拜道:“微臣,遵旨……”
灵姝看他的神色,心下顿时一惊,不对!这雪灵连驯马师都奈何不了,甄甲定是被爝王逼得难以推辞,如今英帝的一句话,更扣准了他是势在必行,他一定不会驭马!
事出突然也来不及细想,当下她只得劝谏道:“启禀皇上,正所谓术业有专攻,更何况这甄翰林还未能将太子驯马图画好,若令他此时便下场,那今日太子驭马的风姿岂不是要无缘于他的妙笔之下了么!”
英帝略一思索,侧首向她:“那,依你之意如何是好呢?”
灵姝立刻下阶拜倒:“皇上若应允,灵姝倒有心一试。”
英帝深眸中略过一丝惊奇,却又有几分犹豫,灵姝见状立刻便禀道:“自上次诸位殿下大胜吐蕃勇士后,灵姝便对马术颇为痴迷,自认驭马之术不输男儿,今日由此天赐良机,还望皇上能够成全!”
英帝眉心微蹙,原本是有些担心,可见她如此信誓旦旦的,也只好缓缓笑了一笑:“这丫头好狂的口气,好!倒要让朕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灵姝欣然领命:“多谢皇上!”
甄甲见此脸色骤变,方要出言阻止,却被她一道横眉瞪住,步子轻快,转瞬间便已出现到了场下。
赢煜眉心紧蹙,见她此举已成定局,心内虽然很担心却也无可奈何。只目光微锐地询视了一眼赢爝。
赢爝眼角余光滑过,亦只轻哂一笑。
长鬃随风,通体如素,于梨园一片清白的世界中流光闪过,如一道雪影奔驰,惊艳众生。
西域汗血宝马名不虚传,而这雪灵亦果真是远胜其它,连想要接近它都实属不易。
灵姝一身月白雪纱宫装尚不及换下,便已匆匆入场,只见一道银影骤然飞奔而来,一双奕奕双眼桀骜生辉,心底不禁怦怦地狂跳了起来。
她只好努力地稳住呼吸,尽量避免那马蹄踢上了自己,一面高举着右臂艰难地试图着靠近那马头。
雪灵一开始见有人过来,疯狂更甚平常,但只见她一袭白衣在它面前挥舞着,却忽然间就变得安静了下来。灵姝趁势轻轻地抚触了一下它竖立的耳朵,雪灵居然开始慢慢地嗅起了她的掌心。
众人也是惊异,一人一马皆是莹光雪色,对峙而立。那雪灵似是中了魔法一般不再狂躁,只是依旧喘着粗重的鼻息,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一般。
灵姝借着它一低头的功夫倏然间翻上了马背,那雪灵也开始剧烈地反抗了起来,左冲右突,前窜后跳,硬是想要甩开背上之人。
灵姝总算体会到了它暴戾的性子,亦在心底暗道糟糕,无奈已是骑虎难下,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只见她极艰难地保持着平衡,几乎整个身子都俯趴到了它的身上,抱住了马身,又努力地探着手伸向马头前,俯首在它耳畔似是在说着什么一般。
奇怪的是,雪灵果真渐渐地平稳了下来,还开始顺着她的节奏疾驰了起来。
灵姝亦逐渐地支起了身子,一松一紧地掌控着缰绳的力道,就这样一人一马开始在梨园宽阔的广场上纵情驰骋了起来。
几圈过后,灵姝才开始试着减缓它的速度,而雪灵此时似乎也已经接受了灵姝的驾驭,慢慢地按照她的意图停了下来。
众人皆深觉不可思议,英帝亦颇感惊喜,“好!没想到竟然是教个姑娘家驯服了他西域最烈的马,这要是传了出去,必定叫那些西域人惊得闭不上嘴啊,哈哈哈哈……”
灵姝亦含笑向看台上走去,表面上虽仍旧是一派镇定的模样,但心底那股狂跳却始终都没有完全地平复下来,双腿似乎有些不听使唤一般,只觉绵软了许多。
“灵姝啊!巾帼不让须眉,果真像我古朝的女儿!”英帝满面含笑道:“既然这雪灵是被你降服的,那便是你的功劳,朕就将它赏赐给你如何!”
灵姝闻言欣然一拜:“灵姝叩谢皇上天恩!”
一场有惊无险,灵姝却犹自心惊,直到恭送走了英帝之后,才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赢煜第一个便上前拉住了她,眼底满是忧怒:“你胆子也太大了,那雪灵是何物?你也敢以身犯险!”
灵姝知他心意,暗自里亦有几分后怕,不由咬了咬下唇,一转乌瞳道:“正因难驯服,所以才更有趣啊。”
抬眼却见他面色颇有些不善之意,便赶紧粲然一笑道:“还好没事嘛,何况皇上还把雪灵赐给了我呢!”说着便回身要去牵过雪灵。
赢煜却未松手:“你还当是好事!”
灵姝被他拉扯的力道弄得一痛,心里却立刻便掠过了一个不好的念头,此次朝贡一共便属御龙、雪灵为魁,御龙已是太子座驾,而皇上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把雪灵赐予了她......
灵姝神情微滞,抬眼望了望他,赢煜眉梢一动,亦看着她叹了口气。又回头掠了眼甄甲,暗道:“你与那甄甲什么交情!竟值得你为他以性命犯险么......”
灵姝一愣,旋即怒从中来:“此事与交情无关!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有人玩弄诡计么?”言罢冷冷一哼,甩开了他的手。
赢煜无言看她片刻后,终于无奈叹道:“你就不相信我会有更好的法子解决此事?”
灵姝压下心中情绪,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一定不是他的意思,于是淡淡平静了语气:“殿下身边的人也该挑拣挑拣才是。”
“你呀!”赢煜闻言涩然一笑:“对了,你方才到底是做了什么手脚?”
灵姝转身喂了雪灵几片嫩芽,漫不经心道:“雪灵肯听我的,便是我们有缘,还需要做什么手脚......”
赢煜微眯了眼睛,淡淡一笑:“实话实说!”
灵姝见他已然深知,亦忍俊不禁地回身笑道:“瞒不过你。”说着便自广袖间抽出了一个精巧的白色锦囊来。
“这是什么?”赢煜眼角微微一挑。
灵姝狡黠暗笑,将葱指向他一探:“只需这指甲上的寸许分量,便能将一匹骏马迷得失魂落魄,没有这道护身符,只怕才真的是要九死一生了。”
赢煜眸光自她指尖掠过,落到玉容之上,只能无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