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灯火辉煌的百乐门,一对对红男绿女相拥着从他身旁经过,悠扬的乐声非但没有涤荡去尘世的浮乱,反使人情迷,曾几何时,这应当是他的今天,如今他只有冷言相看。
两个黑衣人跟在他身后,他们与江南并不熟悉,只是接到上峰命令听从他的指示,因此二人无言地跟随他,不肯多话招来不必要地麻烦。
江南后知后觉,他温和地对二人笑着,“今天多谢你们了,回去替我谢谢范叔。”二人点头,上了汽车,绝尘而去。江南落寞地注视车子拐弯超出视线范围之内,他的第一次假公济私显得无比失败。
黑色的轿车已在等待,他回望百乐门,霓虹闪耀,无限风情。
“二少爷去哪?”司机问,这应该是谢家的司机,他回谢家之后就一直替他开车,也是有了些交情的。
去哪?司机的问题那么直接,去哪呢?他已经不能再回谢家了,他被谢家放逐,也放逐了谢家,他想做的事情已经完成,而且是在一个良辰吉日里,不该有什么不满,可偏偏他难以高兴起来。
“先开车。”漫无目的的游荡也许最适合现在的他,看人间车水马龙,灯火万家,惟他寂寞寥寥。
司机哼了一声,但并未启动车子,黑洞洞的枪口直指江南的眉心,压低的帽檐让人难以看到司机的面孔,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绝不是原来老实巴交的司机。
江南出人意料的镇静,甚至不疾不徐的掏出了烟盒和火机,兀自抽了起来。“司机”尴尬的又压了压帽檐,举枪的手固执的不肯放下。
“别闹了,陶野。”随着烟圈淡淡吐出几个字,“司机”颓败地摘下帽子,略带沮丧地埋怨,“这你也能认得出来。”
帽檐下是一张年轻英气勃勃的脸,带着少许稚气,看上去比江南要年轻一两岁,一双桃花眼委屈地看着江南。他就是陶野,江南的好友,算上陈清雨,三个人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在江南和清雨面前,陶野总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弟弟模样,撒娇耍赖,胡搅蛮缠一样不少,颇令他两人头疼。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稚气未脱,清朗俊逸的少年郎已经是蓝衣社的中流砥柱,对待政见不和的对手冷酷无情,手段凌厉,就连一些老人也被他的狠辣作风所震惊。
“你的声音我还听不出来?”江南笑,那是见到久别重逢的朋友会心的笑,无论在外人眼里的陶野是老练绝情的特工,还是涉世未深的少爷,于他而言都不重要,他只需要知道他们是朋友,是兄弟。
小小的不悦立刻一扫而空,陶野满意地点头称赞,“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能认出我,也不枉我下了火车就来找你。”
江南无奈的瞥他一眼,他早已习惯陶野这般“自作多情”了,懒得驳斥,“你怎么来上海了?”
“听说你受伤了,还朝范叔要了人手,伯父怎么能不担心啊?”他提高了嗓门,表达着自己的关心。
“范叔告诉我爸了?”江南有些惭愧,此次上海之行本来是他一意孤行,陶野与清雨都极力反对,只有杨汉辰能够理解他扎在心头多年的刺唯有亲手拔去才会不再疼痛,不仅同意他回上海,而且拜托上海的同事多加照料,如今害他担心,江南只觉自己不配为人子。
“是啊,伯父不放心你,早就嘱托范叔有事告诉他。”陶野不以为然,停了片刻却又说道,“你是伯父唯一的儿子。”车内的气氛凝重起来,江南低头思量陶野的话,杨汉辰无子,在街头偶遇江南十分喜爱,带回家中谋了个轻松差事给他,后知道他的遭遇,心生同情,愈发怜惜这个孩子,收为养子,视如己出,十多年来谆谆教诲,送他上学读书,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江南。
“清雨呢?”陶野无法忍受车内压抑的气氛,匆匆转换话题。
“我让她送云枝回去。”江南收敛心神,振作精神,露出笑颜,看在陶野眼里简直比哭还难看。
“噢~就是那位倾国倾城,天香国色,迷倒我们江南的女人?”陶野眉飞色舞,暧昧的看着江南。
江南知他不怀好意,不接他的茬,而是问,“你来上海就是为了看我?”
“这个……”陶野眨巴眨巴眼睛,嘿嘿笑着,“主要是为了看你,顺便呢——办点事儿。”江南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陶野是个忙人,能专门抽出时间来上海的可能微乎其微。他不去问陶野办什么事,那于蓝衣社而言是秘密,于他而言是麻烦。
“我们现在去哪?江南少爷,能让我做司机的人可不多。”陶野把手搭在方向盘上,洋洋得意地说。
“去——”江南托了尾音,把上海能去的地方想了一遍最后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无处可去,你随便吧。”他悠悠然地摆了一个舒服地姿势靠在座椅上,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我……靠!你才是东道主哎!”陶野先是楞怔,后来反应过来郁闷地拍打方向盘宣示不满,江南眼皮下的眸子转了一转,补充道,“到了地方叫我。”
“喂,江南?江南少爷?杨霆钧!”任由陶野再怎么叫他江南也不理会,只管闭目养神,陶野鄙视的瞪了他一眼,用力踩下油门,车子一溜烟的跑了出去,江南的嘴角暗暗扬起。
周慧颖以为舞会很晚才能结束,自己一个人在家无趣,想着先睡一会儿,等他们快回来时就起来,谁知刚才躺下几分钟,就听到了汽车的响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慌忙起来,披上一件风衣去迎接。
“老爷,这么早就散了?”谢庆华第一个下车,她笑呵呵迎上去不解的问,“嗯。”谢庆华只哼了一声不再理她,独自一人走入客厅。紧接着陈翠珠一行人也下了车,周慧颖这才注意到大家一个个都青黑着脸,陈翠珠的妆容都花了,徐妈也在垂首而立,她立时噤声,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还是少说话的好。“妈。”谢启夏一见到母亲,就滴溜溜的跑到了她身后躲起来,使劲拉扯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屋里带。周慧颖无奈,强挺着说,“大家都快往屋里去吧,天有点凉呢。”
到了客厅,谢庆华已经坐在主位,脸色铁青,见众人进来也不搭理,周慧颖本想让徐妈给大家泡点热茶暖暖身子,看这情形也不敢说话。陈翠珠,启文,启洋,还有肖靖慈一进门就齐刷刷的跪下了,更是吓的她不清。
“启夏回屋去,靖慈这件事也跟你没关系,累了一天去休息吧,徐妈把沈管家叫来。”谢庆华看几人跪下,无意叫起,反而吩咐众人做各自的事情,谢启夏拉着母亲的手不肯松开,还是周慧颖给她使眼色才强迫她回去了。肖靖慈就没有这么听话了,她头一天嫁到谢家,肖倍国只有一个妻子,没有经历过深宅大院的争斗,只********和谢启文同进退,听到谢庆华让她离开急着反驳,“爸,我既然嫁到谢家就是谢家的人,启文是我丈夫,夫人是我母亲,怎么能说与我无关呢。”
谢庆华看她执意留下,也不拦着,等沈从秋来了让他与徐妈对质。沈从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待被揭穿,抖得跟筛子一般,一股脑都招了,并且把脏水全泼在了陈翠珠一个人身上,陈翠珠不顾形象破口大骂,泼妇之态尽显。谢启文跪在一旁不发一眼,心中痛恨自己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母亲。谢庆华抚额不语,一夜之间老态更甚。
“统统闭嘴!从明天开始家里的一切事务交给二夫人管,罚大夫人闭门思过,抄写佛经,未经允许,不得出门,至于沈从秋,谢家是无法留你了,另谋高就吧。”谢庆华被吵得头痛欲裂,大袖一挥,各给惩罚,不容多言。陈翠珠等人知道无可辩驳,默默接受了。谢庆华此举已经分外仁慈,换做他年轻气盛时,陈翠珠只会比刘雪绣下场更惨。周慧颖听说老爷把家中事务交给自己打理,诚惶诚恐。
陈翠珠等人散去,只留谢启文和谢启洋还跪在原地,谢庆华于心不忍,亲自搀扶两个孩子起来,长叹一口气,无不惋惜的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只可惜选错了母亲,受到牵连。”谢启洋双眼红肿,听到父亲这么说好容易忍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谢庆华心疼地揽他入怀,轻拍后背安慰着。
“爸,二弟不过是吐露真相,并无过错,是谢家对不起他,不能再赶走他了!”谢启文此时非但不是给陈翠珠求情,反而时刻挂记江南,不由让谢庆华唏嘘,身为母子境界如此不同,着实难为他们二人。“我不过是一时气话,犯过的错怎么能再犯一次。还有启文,今天本该是你大喜的日子,谁想会发生这些事情,委屈你了。”谢庆华抱歉的拍了下他的肩膀,“明天去把启铭找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