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时间,云枝已在华安饭店住了八天,黎昕果然遵守承诺,没有把她的住址告诉任何人,让她能够在这幽静的住所里默默地思考未来渺远不清的道路。当然这种幽静偶尔会被隔壁热情似火的徐恩诚打破,他初次遇到一个令他心神摇曳的女子,固然羞涩,但也有男人应有的魄力,在合适的时间邀请云枝一起去吃饭,饭后还会散散步,谈谈天,他不是那种健谈的人,却也做的恰如其分,既不会冷场,也没有言辞泛滥,更不敢打听云枝的隐私,多半是讲着有趣的见闻,不仅活跃了氛围,而且介绍了自己。
效果看上去不错,至少云枝没有厌烦他的叨扰,也成功的了解了他:徐恩诚母亲是上海人氏,嫁到北平一个富贵人家,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然而生命总非这么平平坦坦,母亲得了一场大病,匆匆走了,父亲忧思成疾,竟也随母亲去了,由此他立志学医,为掌握世界上最精良的医术而远赴海外,这一待就是十年,如今接近而立之年的他自诩医术有所成,毅然回国来到上海,因不屑与医院的官僚合作,拒绝高薪聘请,自己开了一家小诊所,名曰民康医铺,乐的无拘无束。
得知徐恩诚经历也算凄惨,云枝心有戚戚,对于其盛情邀约也不忍拒绝,一来二去,二人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这日一起吃过晚餐,云枝略带困倦,先要回房休息,徐恩诚也忙了一天,颇为疲累,不再强留,二人各自回房了。
云枝打开房门,见屋里灯火通明,不觉奇怪,她明明记得自己出门前熄了灯的,又听见书房有稀疏响动,心下忐忑不定,以为进了贼人,正欲悄悄退出,忽听书房里传出一声男低音:“你回来了。”云枝惊疑之下,听得此音,吓得腿软,歪靠在门上,屋里的人没有听到回答,走了出来就看见云枝脸色苍白的扶着门,不觉愣住:“你怎么了?”云枝抬眼,只见江南正关切的看着她,她怒气陡生,扬手把手袋摔到江南脸上,“谁让你进来的!”江南这才意识到惊吓了她,慌忙过来扶起她嬉皮笑脸地道歉,“看你和那个姓徐的一起吃饭,我就想跟你开个玩笑嘛。”云枝怒瞪着她,直逼的江南连声认错,“我错了,我错了,女人的房间呢不能随便进,更不能随便开玩笑!”云枝白他一眼,但听他调侃的语气也觉得好笑,方才只是吓到了,并没有真的生气,此刻见他道歉也就勉强接受。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黎昕告诉你的?”云枝收拾了心情,能够见到江南她还是有些喜悦的。“啊,那个丫头说什么也不肯告诉我你的地址,所以我只好托朋友帮忙查了。”江南摊开双手,对于黎昕他可是软磨硬泡,还派出了肖靖轩,但黎昕嘴皮子真是严的紧,一个字都没有说。
“看来你回上海不久,朋友倒是不少。”云枝是夸他人缘好呢,还是损他净结识些狐朋狗友呢,江南自觉是后者,讪讪而笑,还加上一句“人多力量大嘛,我可是在你搬家当天晚上就知道你的新住址了。”来炫耀自己的狐朋狗友。
“是吗?”云枝不信,她以为江南若是知道了自己的住址,以他之前的表现必然会立刻跑来,“我想你既然要躲,不管是为了躲谁,我都应该给你时间去考虑。”江南凝视云枝的眸子,不再嬉笑打闹,这样一本正经的江南让云枝很不习惯。
她无意识的伸手整理鬓边的碎发,眼帘不觉垂下,江南见她不想说话,轻咳了两声,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佯装欣赏屋里的装饰,“看来云小姐无论住在哪里都一样的追求生活品质,比如说这瓶插花……”“饭店每天都会换。”云枝淡淡接口,江南嘴角抽搐了一下,惹得她情不自禁扬起嘴角。
“好吧。”江南沮丧的坐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热情,“我是打算给你更多的时间思考你和霍子岩的事情,但是有件急事需要你帮忙。”凭借女人的直觉,江南接下来的的急事一定是强人所难。
“你知道,明天谢启文结婚,在晚上会有一场舞会,我希望能够邀请你做我的舞伴。”江南为难的说,“你知道为了你我已经把上海的漂亮女孩子都得罪光了,所以只有请你……”
“哦?是吗?”云枝喝上一口白水,漫不经心的问,“不是还有陈小姐吗?她做你的舞伴很合适啊。”
“呃,当然,清雨很好……可是我想让你更了解我。”江南费力的解释,他从来不需要这么伤脑筋的去邀请一个女孩儿。
“我为什么要更了解你?”云枝故作不解,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他。
江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吃力的弯起嘴角,“因为我看到你和徐恩诚一起吃饭很不高兴。”
“哦,你连他的名字都打听到了?”云枝低头把玩这手中的杯子,对江南的回答毫不放在心上。
“当然,我还知道这八天的时间里你与他一起吃了几顿饭,分别在什么时间,要不要我说给你听?”江南自豪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炫耀自己手中红苹果的孩子,让云枝产生刹那间的错觉,她以为只有霍子岩才会如此孩子气的炫耀手中的糖葫芦。
“你是在追求我吗?”云枝突然冷色问道,连声音也多了几分寒意,似是嘲笑江南还不配追求她。
“是!”江南并无犹豫,几乎是立刻回答,目光也随之变得深邃幽寂,面对这样的目光,恐怕任何一个女孩子都难以自持。
“可我不知道我会把你当做霍子岩还是谢启铭,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云枝维持着冰冷的语调,两个人不像在谈情说爱,更像是在讨论一件生意该如何做才能使双方都获益匪浅。
“我不是霍子岩,也不是谢启铭。”江南单膝跪在云枝面前,拉住她柔嫩无骨的双手,两人四目相对,世界刹那间黑暗,只剩下对方眼眸中闪耀的七彩光辉,却足以温暖彼此的心,“我叫杨霆钧,我希望你叫我江南。”
“江南?”云枝在心中呢喃,她想起来曾听见陈清雨如此称呼过他,这个名字是否对他有某种意义,只有信任的人才有资格知晓。
“在上海,除了清雨,只有你知道这两个名字,那才是我真正的名字。”
云枝陷入了彷徨,她不得不承认江南于她而言,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情感,但是她不确定这种情感是否源自于霍子岩,这八天里她曾无数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没有答案,也许在最初,她愿意与他亲近,更多的是因为霍子岩,而现在,连她自己也迷茫起来。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我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考虑清楚自己的心,我对你的感情不同于其他女人,我希望拥有你,渴望有你在身边陪伴,尽管我知道我们两个有不同的观念,甚至可能截然相反,但是我认为我们能够说服彼此。”这就是他八天来做的事情,云枝不可思议的想。他墨瞳幽深,其中蕴藏了多少热烈的情感,没有人能读的懂他一双乌眸,星星点点的光亮是整个生命的辉煌所在,这个与众不同的男人未尝不可能是她的宿命所在。
“我答应你。”云枝低声应允,她信任他,可无法信任自己,更怕给他带来无法弥补的伤害。
“真的?你答应了!”江南雀跃着站起来,把她揉进怀中,更恨不得把她揉进心里。
“不,启铭!”云枝推不开正处于兴奋状态的江南,只能大声的在他耳边拒绝,她仍唤他启铭,不是江南。
江南冷静下来,痴痴的盯着云枝,她既然答应了,为什么还唤他谢启铭呢,这是他无比厌恶的名字,他曾屡次冲动的想纠正她,但都忍耐下来了。
“我只是答应做你的舞伴,并没有其他意思。”云枝抱紧自己的双臂,这是明显防御的姿势,她终究无法跨过霍子岩,无法跨过自己。
“没关系。”江南并不失望,而是温润地笑,“我说过会给你的时间的。”
云枝落下泪来,她扑到江南身上,下巴抵着他宽实的肩膀,任由泪珠一颗颗砸在他的衣服上,“对不起,我怕我自己让你失望。”江南愉快的笑着,他抚摸着云枝的背脊,纵使隔着光滑的绸布衣料,他依然能感受得到云枝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