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寒梅朵朵临霜绽，犹然于枝头。初阳蒸融了江上的薄雾，天空一碧如洗，没有下雪。楚延和住常一样，天还蒙蒙亮就去京城里散步。这一日，赵芷萱也起得出奇的早。楚延给赵芷萱披上了自己的棉衣。“今日为何起得这么旱？也不偷会儿懒多睡会儿——反正你什么事都不用做，只管念书认字就是了。”楚延从不把她和同龄人作比较。赵芷萱蹙蹙眉:“你是要出去习武吗？我也想去。”“习武练术是男儿之事，你怎么……”
“男儿可练，女子亦可练。我觉得，男子并不高女子一等，女子要传宗接代承受产子之痛，贡献如此之大。而男子却可以免受疾苦，现在的社会重男轻女，这不公平。”赵芷萱愤懑地说，“男女虽有别，别在一个为男，一个为女。为什么男人可以当皇帝，女人却只能永居深宫，沦为侍妾？”
楚延严肃道：“我觉得，你的看法过于片面。男子不用生产，却要操劳，皇帝要关心国之大事，大臣也一样。文人君子要动脑，无知莽夫却只能靠体力劳动，靠卖艺维持生计，他们都付出了劳动，你不能轻易断言女子比男子高或者两者地位相等。你想习武，想要文武双全？我给你看的那些书都看完了吗？”
赵芷萱喝着一盏茶，如实回答：“还有《史记》和《三十六计》没有翻阅。”“嗯，那你读过的全都要背下来。”楚延此言一出，赵芷萱含在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那口茶茶顿时堵在喉咙里，实在忍不住了，她一喷，水从她的鼻孔里流出来。赵芷萱此刻十分缺氧，感觉左半脑瘫痪了一般。
楚延拿出一块白色手帕，把她的脸擦干净。“放松，深呼吸。”他教导说。赵芷萱照着他说得办，过会就没事了。“你必须在三天之内，把《史记》和《三十六计》一字不落地背下来，这样我才能带你习武。记住，是一字不落！”楚延笑着，没去看赵芷萱此时无助的眼神，便匆匆离开了房间，锁好了门窗。
赵芷萱看着放在椅子上如山高的她一知半解的书，又看看桌上剩下的一厚一薄的两本书，不禁叹了口气。她字都不认识几个，好多字都是楚延教会她的，现在又要读《史记》和《三十六计》，不仅看不懂字，而且不会理解意思。三天！要把这么厚的《史记》背下来，还一字不落，这怎么可能！
“《史记》是西汉作家司马迁的著作。”看到这儿，赵芷萱自问自答，“司马迁是谁啊？《史记》乃是二十四史的第一部，分12本纪，10表，8书，30世家，70列传，共130篇，五十二万余字。这么多字啊……司马迁的一生不会都在写《史记》中度过了吧？五十二万余字……五十二万余字……五十二万余字！算了，我不想这些了。楚延让我读《史记》肯定有他的目的，他救了我收留我，所以只要他让我做的事，我肯定能办到的，我不能让他失望。背《史记》，三天足够了。”
她翻开《史记》，抚摸着这粗糙的纸张，应该是有年代的纸。赵芷萱仔细地看了第一遍，凭空想象出汉武帝改革币制、设置刺史、大破匈奴、降服西域、吞并朝鲜的情景。
楚延走在街上，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人群。他走到旁边一看——那是最有利于视角的位置。墙上贴着一张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眉若远山黛，唇如桃花瓣，貌若天仙，孩童模样。画像上最上方写着“通缉”二字。
“赵才人赵芷萱乃祸国妖星，被皇上查实打入冷宫，但因其心不轨，擅自出逃，触犯雩法，罪当诛！若发现此人者，应当上交朝廷，赏黄金千两。”
人群议论纷纷。
“赏黄金千两啊！千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我花半辈子了。”
“可我们谁也没见过这个人啊。”
“这个女人真是不怕死，竟敢擅自出逃，活该落到被通缉的下场！”
“她逃出宫了，我们才有的赚啊。”
“不过就是个才人，至于赏千两黄金吗？这朝廷真是阔气啊。”
楚延看着那张画像，面色一沉，匆忙跑回客栈。他解开锁，打开了门。赵芷萱正在看《史记》。“楚延，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似乎不大好。”她边看边说。
“我刚才在街上的通缉榜上看见了关于一个宫中才人的通缉令，上面写着她是祸国妖星，祸国祸民，因被皇上打入冷宫，心生怨恨。后因为那个才人图谋不轨，所以逃出皇宫，现在皇上要把这个人给抓回来，悬赏的是黄金千两。我得说，这个才人可真是值钱啊。”楚延故意拐弯抹角地说，“我要是抓到那个才人，就能得到赏金——黄金千两。对了，那个才人叫什么名字来着，你陪我去看看吧，上面还贴着她的画像呢。”
赵芷萱看着楚延似笑非笑的面孔，心中一颤，头上冷汗频出，面色惨白。她干笑一声：“呵呵，那个……你……还是自己去吧，我……我还要看《史记》，三天背下来，一字不差。我没有功夫去关心这些事，你也别管了。”
楚延突然问道：“对了，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名字？我……”她大脑一片空白，“我叫……”“叫什么！”楚延步步紧逼。
“我……”她欲哭无泪。楚延激动得双手按住她的双肩，质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姓赵名芷萱？你叫赵芷萱。”
赵芷萱低着头，默不作声，楚延权当她承认了。
难怪，她明明是一个平民，却会对皇宫之事这么了解，知道太后背后的事。
“我问你，你把我当做朋友吗？朋友间不是应该坦诚相待的吗？”楚延沙哑着嗓子，说道。
赵芷萱干脆把心底的话全说了出来：“楚延，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欺骗你。我一直把你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我对你隐瞒我是才人的事是因为那是我一生最大的污点：在皇宫的才人宫里遭人排挤，被皇上宣侍寝却被人不明不白的污蔑了，在勤政殿被皇上劈头盖脸地一耳光打出去了，在雨中跪了一个晚上，被皇上无情地打入冷宫，吃着馊米剩饭，后来干脆断水不让我沐浴更衣，在冷宫里看不到阳光，每日对着空洞的三面墙和一扇门，没有自由，而虞婕妤为助我出逃而被拖下泥潭，至今生死未卜！
正因为我不想回忆这件事，所以我才会对你有所隐瞒。我崴了脚，在街上想起虞姐姐救我的情景才会停下脚步，导致我差点被马车撞，后来你救了我，我万分感谢；你收留我，我感激涕零；你帮助我，我没齿难忘；你教育我，我感恩戴德。我努力想要抹掉过去，忘记以前，做回新的自己。你说得对，我们是朋友，我不应该对你有所隐瞒，是我的错。对不起。”
楚延叹了口气：“你的经历我感同身受。朋友之间不仅要坦诚以待，还要互相包容、互相理解。刚才的事……我也有不对，我向你道歉。现在朝廷在通缉你，为了你的安全，雩昌是肯定待不下去了，我们得另寻去处。”
“谢谢你能理解我，那我们该去哪儿？”赵芷萱开始收拾行李。楚延思忖半晌：“离雩昌最近的就是周衍，我们可以逃到那里去。”
赵芷萱咀嚼着这个新文字：“周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