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常青的东西往往不具有深情的潜质,所以梧桐树并不被火麟儿喜爱。一夜的北风摇曳,本来逆时绽放的梧桐花开得甚为灿烂,却被北风撅了去,散了一地。碎石子铺的路尽头有一丛嫩草,据小厮回禀近几日这里的蛐蛐声大,于是火麟儿便想到了斗蛐蛐这一赏心悦目的雅事,领着齐翊哼着小曲儿跑了大半个园子,避过齐夫人的重重阻挠来到这一带的墙根下。盛开的梧桐花正飘零落下,打在火麟儿挽的发髻上,她极为不耐烦地挥手隔开。齐翊蹲在草丛里很是焦急,这么闹了好一阵子了,没见着一只蛐蛐,这难道是骗他玩的,不依不饶地叫唤起来。两只眼睛也随之落下几颗清泪,弄得碧环连忙递上手帕,又哄又劝,心都软了。偏偏这位姐姐站在一边看也没看,低着头专心地拨弄石头,只是皱着眉忍着火没发。才翻开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就听到一声低鸣,偏正这时哪位小少爷哭得更甚了,嗖的一声,这唯一被请出来的蛐蛐也消失无踪。火麟儿俏眉一横,瞪了齐翊一眼:“你是男子汉,少给我捂着鼻子哭,要是不想玩就滚蛋,别在这儿瞎耗时间。”
齐翊一愣,碧环也跟着一哆嗦,火麟儿理也不理,转过墙角见到一扇小门,那只跳着的蛐蛐大约是转进去了,随手一推门应声而开。
那株梧桐树粗壮的身躯映入眼帘,梧桐树下建着一方小亭,四四方方的亭中坐着一个青衣人,背对着小门,看不到面貌。火麟儿这才意识到这是无意中闯进了人家的院子,正欲退出,徒然撞上了一个人,两方的力还都不小,一撞之下,火麟儿退了一步。哇地一声哭声传了过来,必定是齐翊这个小鬼了,火麟儿恼他莽撞,却见他不过是个五岁小童总不能像个成人一般陪她玩耍,心也软了,轻轻搂住齐翊,拍着他的背。
齐翊这次倒是乖巧,留了两滴热泪就不打算再多流一滴,火麟儿想是刚才骂他把小孩子吓住了,轻声道:“摔得疼不疼呀?怎么不慢一点走,来让我看看哪儿伤了?”
本以为小脸都哭花了,却见到一副咬着牙坚持不哭的倔强脸,道:“小翊是男子汉,不会哭的。”
火麟儿略觉得欣慰,看来是领悟到了她话中的勉励,不过刚才这么一摔还真顶不住留下淤青总不好给齐夫人交待,撩起他的小袖子开始检查。这小子倒是乖了一时,一动不动,等到火麟儿确认只有手臂上有一处淤青才算完事,又想吩咐碧环带他回去。可是这么久了,怎么没听到碧环说话,不由得抬头去找她,只觉得碧环站在门外表情很是奇怪,像是瞪着她,可又不是。再想这小子的反应也很奇怪,跟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看着自己,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缓缓回头。
不远处立着一位青衣男子,冠带束发,身姿笔挺立在梧桐树的落花雨中,一双眼睛锁在半蹲着的女子和她怀中的小孩身上,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两腮带着几分酡红,不曾言语。
眼神两相对视,火麟儿只觉得败了,只顾着照顾小屁孩了,忘了身在别人的院落里,还真是不巧,这位主角正是宅子的主人齐禹舟,是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人。
齐禹舟先开口了:“刚才不小心听到麟儿姑娘教训犬子,没想到在这儿却看到姑娘如此厚待,真是感激。”
他虽这么一说,可眼里却不是感激之色,火麟儿看不懂,却感觉到他这话不像是好意来着。于是放下齐翊,看着他一步一步向齐禹舟移去:“我和小翊是朋友,照顾他是应该的。只是,刚才贸然闯进,打扰了。既然小翊跟着齐大人,我也不必再留,告辞了。”
齐禹舟只是哦了一声,接受小翊的问安,待到火麟儿转身之际才开口:“既然是遇到了,也是缘分。我今日正开了一坛梅花酿,这梅花正是采自姑娘所住的梅苑,不知是否有兴趣,品一品?”
火麟儿正打算拒绝,齐禹舟已经开始吩咐碧环:“我这间院子里是没有人伺候的,于是也没人能送小翊就医,不知道可否借用一下碧环。还请将犬子交到夫人手中,可好?”
这要求总不好拒绝,在齐禹舟面前小翊也不敢硬拉着火麟儿走,于是含着泪眼默默地看了火麟儿一眼,握着小拳头,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碧环走了。
绕过一簇铁树,便入了这小亭子,齐禹舟并不打算说话,姿势优雅地斟了一杯酒,推向火麟儿,她端着酒杯不知今日为何留她独处,思虑间一杯酒已然下肚。酒味颇淡,倒是与平常师兄们带回来的酒不同,随手接过主人的酒壶,自斟自饮。齐禹舟望了一眼倒也没拒绝,转而望向远处的假山。
这间院落位于齐府的西北隅,隔了一堵厚墙外面就是一条小巷,平时少有人烟,但是转一个弯就是繁华的街市。若是在墙上开一扇门,也不必时时刻刻要按齐府的正门出去,可惜主人倒无这个打算。
火麟儿饮了几杯酒,心情很好,大约是养伤太久过得没滋没味,又或者是平日里不喜饮烈酒,遇上了花酒不觉得多贪几杯。两酡腮红不自觉地爬到了脸上,却不觉得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