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话也尽了。
直到了梅苑,齐禹舟望着火麟儿走进去,望着天际闪烁的明星,抚着满路的街灯,伴着一缕清风远去。院内石砌的灯罩子里闪着朵朵小灯花,跳跃不定,迎面却来了一张不不熟悉的脸,分外的稚嫩,言语也轻柔:“小姐回来了,可曾饿了,厨房里备着红豆汤。”
“碧环怎么不在?”
“碧环姐姐出门寻小姐,吩咐我们见着小姐回来就送吃的。”
进了屋却闻到一股淡得异常的香味,平时房内是不让放香的,最好摆上几盆鲜花。桌上摆着的茶壶倒着一杯水,还是温热的,火麟儿疑惑问道:“刚才有人来过?”
小丫头摇头,把汤碗安安稳稳地放下,就退了出去。
火麟儿没动,走到书案旁,翻了翻书信,桑阙二字墨迹已干,封信的漆也干了,随手放在格子里。南皓的信按照顺序摆着,架子上放着的饮血还是如初,只是一想到宝剑受损,心绪烦躁。
躺在床上已睡下了,窗外传来一两声鸟雀的鸣叫,躺在床上却难以闭眼。荣华富贵令人心醉向往,为何最后却落个不欢而散?夜深人静,原也存在一人寂寞的时光。
碧环竟然是一夜也没回来,天刚亮,她从床上突然坐起,两只眼睛红彤彤的还有些肿胀。两只眼睛瞪圆了,平日里隐藏在屋脊梁上的一行字也被逮住了,是这屋子修建的日期,以前竟没有发现。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许是听了一夜的雨,心卷了,下定决心拿起饮血,望眼院子外的天空,是时候回去了。
孑然一身来,两袖清风去,记挂小白的静心咒,告别这一屋华丽的摆设,转身是毅然决然的离开。
庭院深深深几许?量得清地域却拎不清这一回她又多拿了些什么,若有若无的失望如密云罩顶,倒是失了勇气当面别过。江湖儿女,自有再见之时,这时的离别也不算是死别,不必做小女儿姿态,舍了从正门走的念头,挑了那条直通通西北隅的小路,越过高高的墙头,投入江湖的风雨之中。
这座城是热闹的,街上欢欢喜喜,纷纷扰扰,待到晨光一缕刺破苍穹,艳红的阳光彻底照亮街市,它才慢慢醒来。赶路的时候,快马加鞭,却失了一路的景致,最是乏味,如今却有了走走停停的悠闲。
昨夜的雨下得好大,一夜风吹,把不知是哪儿的枝桠刮得满街都是,累得扫街的人直不起腰来。穿过一条不甚大的街市,面前的房屋密集起来,家家户户像是并蒂的花儿,一点缝隙也不留,只是屋舍简单,紧挨着一条大道,这条路也就是出城的方向,问了个大概的方位,便出了城。一路走来有些饿了,远远就看到路边搭了一个小茶铺,铺子里面忙忙碌碌。刚烧开的水冒起了一阵白雾,拉长的面条入了锅,白白嫩嫩的,像是刚刚沐浴一番,淋上美味的汤料,颜色催人食欲。
火麟儿也真的饿了,叫了一碗牛肉面,伙计飞快地端上了桌。吃了一口却没有想象的美味,不免推测是这几日锦衣玉食把嘴给养刁了,一碗面下肚像是咽下了一块石头搁在肚子里难受。拿出钱袋,掏出一文,掂量一番,却是不多,要靠着这些支撑路程,一路上节俭才是上策。
离了茶铺,心情也欢快了,走走停停,比起拘束的生活,还是这种无拘无束要好得多。脑袋一空有些骨子里深藏的东西又浮现出来,眼前黄昏正好,只是路上车马行走,避让不及,又想欣赏这黄昏的景色,饮血剑也是多日未曾起舞。
离了官道,寻到一处小崖,四周景色萧条,落日黄昏,长烟漫漫,染上了一层悲壮豪气,心里存了多久的郁结好想突然被眼前辽阔的荒原给吸走了,轻松无比。抽剑飞舞,脑海中就只记得一套潇湘剑法,其中一招穿潮浪起极为符合现在的心境。劈开巨浪,践踏潮水,敢向青天问高低,一时挥汗如雨,淋漓尽致。
收剑立于崖边,望眼可及的是苍茫大地,及膝的杂草长满了高高低低的小土包,有的枯黄,有的青涩,有的冒了芽,这样参差不齐的景色比整齐端庄,死气沉沉,修建得体,没有一点儿杂草的人工花园更加惹人侧目。极远处有一株花,很小,开得格外艳丽,仿佛是要挣扎着在这风霜侵蚀的土地上留下一抹颜色。
赏尽了这样的山色,火麟儿只想静静地处在天地之间,静心咒上面的一言一语又涌上心头。心突然静了,不通的修行法门就像是突然得了钥匙,隔着门的世界里竟然这么色彩缤纷。
当第一缕霞光将她从梦里唤醒的时候,她觉得这世间很明亮,这一夜很美。
大道上没有人,异常宁静,转角处似有躁动,明暗之间却看不分明。近前一看,原是雨下过树丫搭成的天然陷阱,被风这么一吹,一根大腿粗细的木头桩子压在一只松鼠上。若不是昨夜的雨下得及时,今日怕就要饿肚子了,聊胜于无,也只能对不起这送上门来的小东西。剥了皮,架起架子,三两下就搞定了,掏出路边买的干粮就着火一同烤着,热气混合着香味勾得馋虫都醒了。正得意,路上扬起一层黄沙,才想起这是大道,刚才是得意忘形了。都快送到嘴的食物也这么泡了汤,心里面好不甘心。得找点水洗了再烤,干粮上少一些,饿了也不穷讲究了,先垫肚子。
也不能怪赶路的人,再加上马快,一跑就没影了,追不上,灰溜溜地四处张望。看着几处水洼皆是大雨之后积攒下来的,却是不敢下口的。索性拿出饮血略为委屈它,当一回屠夫,把外层的皮剥了,见着肉就不多,这样一来白白地去了一半,本来不怨恨那赶路的,现在也得拿出来好好埋怨一通,解了怒火。
离得不远,又是一阵马蹄响起,到了这儿却是硬生生地停住了,火麟儿不解,却没那个心情不好张望。喂饱了肚子,有听到四周窸窸窣窣似有人过来,不愿惹上他人的是非,轻身一跃上了一从高树。
树下忙碌一阵,大约是没寻到结果,不一会儿又听见马斯声,往更远处去了。安心跃下,这一回真要考着两条腿走,对于普通人只有如此,对于饱餐一顿的火麟儿来说,再容易不过。可惜她一身的本事,落到这种草木不生的地方还是无用。
地上一片狼藉,连着刚才剥皮没来得及处理,果然是粗心大意。不过走上了道才明白一头毛驴都没有的人,走到这里真是万幸了,弹尽粮绝。回程补足还是一意孤行地走下去?念想着雪林那几日,一个人活也没见着饿死,也就不纠结于小事。
没走多远又是马蹄声橐橐,一声吁将马停在离她十来米的地方,马上坐着一位华服公子,就这火麟儿的眼力,没认出是谁。
对方下马踩着一阵风就过来了,一扬青色的长袍,露出一截修着翠竹的袖子,一双好看的手落在火麟儿肩上,两眼似小灯笼炯炯有神,念叨:“终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