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赵珂用轮椅推着姨父田文义来到周德全家,隔着台阶进不去,于是周德全就叫瑞轩出来帮忙把轮椅抬进去。赵珂第一样见到韩瑞轩的时候,以为他也是个病人,面黄肌瘦,形销骨立,穿着周承志老旧的宽大衬衣,显得空虚飘摇。可是当靠近他的时候,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清爽宁静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雄性激素,顿时轻轻的激起她心湖的涟漪,让她内心顿觉空虚。瑞轩多少感觉到了赵珂内心的躁动,他可以轻易的追求一个女生,可是最终都是在造孽,于是他装作视而不见。
田文义虽然中风偏瘫了,可还是穿得整整齐齐的,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方方正正的脸膛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的,微微下陷的眼窝里,深褐色的眼睛依然透着一股精神,一点都没有病人的颓丧。
周德全带着病人来到客厅后面的大房间,这就是他的诊疗室,里面开着空调。诊疗室的布置很简洁,靠门一侧摆着一张白色的办公桌,房间后面放着一张理疗床,角落还有洗漱台和器具台,房间中间用浅蓝色的帘子隔开。
周德全边走边亲切的问田文义:“田老,你身体还好吗?”
“还——行。”田文义吃力地回答道。
“我姨父身体刚恢复过来,说话还有些吃力。”赵珂向周德全解释道,“尽快治疗肯定能治好,德叔你说是不是。”
“现在的时间很宝贵,是要赶紧做康复治疗。”周德全站在工作台前认真的研究着田老的病历,六十多岁的他眼睛一点都不花,根本不用老花镜。
周德全替病人把了把脉,然后和瑞轩一起将轮椅推到理疗床边,小心翼翼的把病人扶到床上,像对待高级领导一样。然后右帮他把外面的衣服脱了,只留一条平角短裤。
周德全先帮老人做肢体按摩,让他僵硬的肌肉活动开来,然后就去洗手消毒,准备做针灸。这时赵珂也洗手消毒帮忙准备器械,她一直断断续续的和周德全学针灸,这助手的工作已经是得心应手了。只见周德全在病人的穴位上揉了揉,也不用做记号,右手捏着毫针,轻轻一点就将针尖扎入皮下,然后手法娴熟的操作起来。病人原本毫无知觉的筋肉在毫针强烈的刺激下微微的痉挛几下,周德全把毫针留在原地,接着用相应的手法去刺激另外的穴位。
瑞轩站在工作台旁边兴致勃勃的看着,突然萌生了学习针灸的兴趣,这不仅可以解决自身病痛的困扰,说不定还能为人生打开一片新的天地。
周德全一生带过的徒弟不少,可是能得真传的不多,这是个很奇妙的事情。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其中的原因,这针灸看是简单,可是别人同样的操作效果就是没他好。他深知在给病人治病的时候,要把病人当做尊贵的客人一样,意念要集中在病人的康复上,医师本人还要修身养性,技艺纯熟——总之其中隐隐约约存在着某种物质以外的东西。
赵珂跟他学了两年多,虽然谈不上炉火纯青,治疗一些小毛小病却也能驾轻就熟。
田文义的治疗结束后,周德全让他在床上休息一会,他却身心舒坦的睡着了。瑞轩走到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心里有点小矛盾,心想,自己现在的神经是不是足够强壮,会不会一用神就又出问题?还是再多调养一两天保险一点。
赵珂见瑞轩到院子里去了,便悄悄的问周德全:“这人哪来的,怎么没见过。”
“路上遇到的朋友,挺有趣的。”
“这人怪怪的,像闹饥荒似的。你可不能随便把人往家里带,我们街道可是有保护大家生命财产安全的责任,况且我和承志保证要照顾你,可不敢出什么事。”赵珂满脸严肃的表情。
“你是不是又要登记身份证啊?”周德全和蔼的问赵珂。
“那是最少的,眼下这世界,连自己的孩子都有人卖,小心为好。”赵珂装作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说。
“这个世界是变了。”周德全感慨的说,“人家的事就随他去,把自己做好就是了。”
“人家的事我不管,可是你的事我就要管,至少让他把身份证号码报过来。”赵珂坚持道。
“他叫韩瑞轩,LH市人,身份证号码等我知道了再告诉你。”周德全不慌不忙的说,“放心好了,你叔我看人还没看走眼过。”
“总之我就是不放心。”
“你多虑了。”周德全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说这个事,脸上掠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田文义醒来之后,周德全就叫瑞轩和赵珂一起把他送到赵珂家去。由于路的坡度大,瑞轩就扶着轮椅倒着下坡,赵珂则走在他们后面帮他看路。赵珂边走边看手机,趁瑞轩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把他的容貌拍下来,准备回头查查他的底细。赵珂觉得这个男人不是傻子,就是心怀叵测,一整下午和她连个招呼都不打。你对他笑一笑吧,还是一直面无表情,话也不说一句,几乎把别人当透明了。就算自己是个丑八怪,至少也应该礼貌的看一眼,何况不丑,怎么就连一眼都不看。虽然赵珂这气生得有点莫名其妙,可也是情理之中,她从来就没这么被人轻视过。
赵珂终于按捺不住,直接问瑞轩:“你在德叔这里做什么?”
“没做什么。”瑞轩平静的说。
“那你准备在这里做什么?”赵珂继续问道。
“什么也不准备做。”瑞轩不明白她想问什么。
“我们这边外来人口都得登记的。”
田老似乎看懂了赵珂的心思,心里暗暗偷笑,对赵珂说,“看好路,别光顾着聊天。”
“本来就该这样的,这是规定。”赵珂在田老面前嘟着嘴表现得很无辜的样子,可是忽然她原本微蹙的眉头一下松开了,眼里闪着光,瞬间扬起了一抹明媚的微笑。“姨父,你说话流利了。”赵珂激动的说。
田老笑着默默点了点头。
瑞轩定睛的看了看赵珂,朝霞映着她那幸福的笑脸,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满心的喜悦,如同玫瑰花一样鲜艳。这一瞥,让赵珂的脸突然泛起红晕,然而马上又板了起来,怒着嘴不理他。
瑞轩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就当把自己应付过去了,嘴角堆起苦苦的浅笑。他这笑容比黄连还苦,挂在这张瘦削惨白的面容上,像刚从战场上幸存下来士兵一样,让人看了心里发酸。
当他们路过彭家别墅的时候,瑞轩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似乎曾经在这里居住过一样,好像连里面的装潢都有印象。他想像着自己走过空荡荡的停车坪,穿过围墙的大铁门,然后雍容大方的走进别墅里面去。一进门就是宽敞的大厅,地面铺设白色大理石纹瓷砖,墙体是白色和米色的搭配,家具融合了中西方的典雅风格,每个房间都装有精美的吊灯,窗帘的纹饰也很精美,夜晚的花园中,磨砂玻璃灯柱静静地放出柔光……
沐浴在秋天夕阳下的别墅,给人一中暖洋洋气息,一只毛茸茸白猫懒懒的趴在二楼的一处窗台上,偶尔轻轻的摆动一下垂在墙上的长尾巴,显得无比的舒适和惬意。
彭宏才的别墅就像阳岱山上的一颗耀眼明珠,悄悄的暗示着这个山谷的富庶和藏龙卧虎。
周德全就像集智慧和善良于一身的峡谷,他和蔼的眼神,低沉的嗓音和真诚的心总是给人一种温暖,即使是冷若冰霜的性情,也能被他的慈祥和仁爱所感动、屈服!
相较而言,彭宏才则像是集财富和权力于一身的大树,阳岱山区的达官贵人和黑白商贾都和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外出闯荡,在LH市白手起家,建立了一家不小的贸易公司,赚了第一桶金。后来毅然放弃了大城市的事业,带着资金回到家乡经营茶山,在短短的二十年多间,成为了当地赫赫有名的大富商,资产遍布整个地区。
彭家的别墅面北朝南,前面可以瞭望整个山谷,后面又可以看得到后山的茶园,当他站在天台上抽烟的时候,放眼一望,这片土地上的财富至少两成是他的。那种志得意满的神气就像清风吹过荷塘一样,花开遍地。可就在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候,最残酷的不幸照样毫不客气的发生,当接到儿子被害的噩耗时,他脚下富饶的山谷顿时失去光彩,变得乏味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