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市公安局。
庞亮走进何天的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他正在盯着桌上的一个卷宗发愣。这个卷宗是庞亮一个多小时之前送进来的，内容是关于13年前发生在F市的一系列奸杀案件，于恬芮死亡案件就包含其中。因为凶手使用的凶器是铁锤，作案手法是从背后对受害者突然袭击，用铁锤猛击受害者后脑勺，凶手在受害者倒地后对其进行性侵。根据作案手法，当年调查人员将这系列案件定名为“锤杀少女案”。卷宗是庞亮在公安局档案室找到的，交到何天手里之后他几乎用了一天的时间才将卷宗看完，随后他又前前后后翻卷了几遍，现在他已经非常熟悉里面的内容。
何天的表情说明他的注意力正保持在高度集中状态，庞亮没有出声，默默地在他对面坐下来。
何天回过神来，深吸了口气，问庞亮，你先说说你看了卷宗之后的疑问。
这个问题在庞亮意料之中，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口了——
这是13年前发生的那一系列“锤杀少女案”的卷宗，但我看过之后有种很明显的感觉……
什么感觉？何天打断庞亮的话，表情显得饶有兴致。
不伦不类。
奥？怎么说？
庞亮显然成竹在胸，说，其实跟我们在没看卷宗之前的预料差不多。于恬芮遇害案与奇遇几起案件有着明显的不同，但却被归之于一类，现在看起来的确很好笑。
何天笑了笑，说，你有这种感觉，可别是受我那天那番话的影响呀？
庞亮摇摇头，表情严肃，说，我没有受你的影响，卷宗我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越看这种感觉越明显。我确定并没有受你的结论的影响，不过我的结论却跟你的完全吻合。我觉得，杀害于恬芮的凶手与前两起案件的凶手的确不是一个人。
何天脸上掠过一丝兴奋，问道，这么肯定？
庞亮点点头。
何以见得？
庞亮想了想说，首先是作案对象。前两起案件的受害者都是成年女性，她们都有工作，都是在夜间下班的路上遇害的。而于恬芮是学生，显然并不符合凶手的口味。
如果凶手突然改变了口味呢？
庞亮点点头，说，当然，也有这种可能，不过第二个疑点恰好能推翻这一猜测，就是作案地点。另外几起案件的发案地点都是比较背静的街上，那都是遇害者下班回家的必经之地，也就是说受害者从那里经过带有很大的必然性；而于恬芮遇害地点是一家废弃工厂的仓库里，那里位于市郊，人迹罕至。这一系列案件中，也只有这起案件的案发地点不在市区。另外就案发地点来说，虽然那里离于恬芮的学校很近，但并不是她上下学的必经之地，估计在一个人的情况下她不会选择去那里的，除非是有人约她去的。这样说来，在两外几起案件中，凶手属于随机作案，他暗中跟踪受害人，然后寻找时机作案，并不属于预谋作案；而于恬芮则明显死于蓄意谋杀，凶手把她约到那里，然后实施了杀害。
何天点点头。
庞亮看了何天一眼，接着说，第三点区别，就是凶手的作案手段。我仔细地看过了，除了于恬芮之外的几起案件中，凶手作案手法极为相似，都是趁受害者不备用铁锤直接敲击其后脑勺，待其毙命倒地后将其拖到一处隐秘的角落里实施强奸。也就是说，在其他几起案件中，死者都是死于锤杀，差不多是一击毙命；而在于恬芮案件中，当时法医鉴定她并没有当场死亡，而只是昏迷，是后来凶手发现她还活着后又用手将其掐死，所以给她下的死亡原因推断是窒息死亡。
另外，我比对了几起案件中警察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另外几起案件的凶案场面非常血腥，死者不仅是头部，颈部、背部都受到了敲击的伤害，甚至严重变形，这就说明凶手对死者事实杀害的时候敲击了两三下甚至更多；而于恬芮遇害现场的照片中的情景，明显表明凶手是一下致命，手法干净利落。这说明什么？说明另外几起案件中，凶手虽然残忍，却是惊慌的，导致下手不稳；而于恬芮遇害的时候，凶手对她满含仇恨，所以要她一下毙命，这同时也说明，凶手与死者认识。还有——
庞亮顿了顿，接着说，虽然经查几起案件中凶手对死者实施强奸的时候戴了保险套，但其中也有明显的却别。另外几起案件中，警察还是在现场提取到了少量的男子精斑，而于恬芮案件中却没有提取到。这就说明所谓的于恬芮遇害后被强奸很大可能是凶手伪造出来的，并将案件细节故意向另外几起锤杀案靠拢。这样以来，凶手的作案目的就非常明确了……
是什么？何天忍不住打断庞亮的话。
他只是想杀死于恬芮，而并不想对她实施猥亵。
何天紧锁眉头，思索着庞亮的话。
这样一来，对于凶手的身份，我们就得换一个思路了。
那么说来，凶手有可能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没错。庞亮点点头，说，她在伪装现场时使用了某种类似于男子性器官的特殊工具。
那现场的脚印呢？不论鞋子底纹的样式和尺码都跟另外几起案件的凶手一模一样，这又怎么解释？
同样是伪装。庞亮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笃定，说，她特意穿上了男式皮鞋，而且鞋子的式样和尺码与之前所发生的系列锤杀案件中凶手所穿的鞋子完全一样。看起来，杀害于恬芮的凶手那段时间没少研究了系列锤杀案，而且为自己的杀人计划做了周密的安排，为了达到杀人目的费尽了心思。
何天沉思了片刻，问道，这么说来，你真的认为杀害于恬芮的凶手是个女的？
也不能这么说。庞亮边说边摇摇头，确切地说，凶手是女人的可能性很大，但也不排除凶手不是女人的可能。
这时候，何天紧缩的眉头逐渐舒展开了，脸上也露出笑容。他站起身，走到庞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由衷地说，小庞，不错呀，能从卷宗中发现这么多疑点，而且能够将这些疑点结合起来进行大胆推理。推理过程呢，严丝合缝不说，就连说话也越来越严密，滴水不漏呀。
听到何天的夸奖，庞亮的脸却涨红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也是这两年跟队长不断学习的结果呀。跟了队长这么久，老没进步，又得挨骂了。
奥？何天故意皱起眉头板起脸问，我经常骂你吗？
庞亮忙摆手，急道，我就是一说呀。
何天“扑哧”一笑，旋即皱起眉头，问，那你又怎么推翻凶手是女的的结论呢？
庞亮也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说，主要是我仔细想过了，很难找到与各方面能凶手吻合的女嫌疑人。
是呀，的确不好找。何天深表赞成地叹了口气，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第一怀疑对象是罗恩吧？
没错。庞亮点点头。
那你现在的结论呢？
庞亮显然并不急于说出结论，而是说，于老先生说过，他当年也曾经把罗恩列为怀疑对象，但后来推翻了；从卷宗里的调查资料来看，当时警察也罢罗恩列为了第一怀疑对象，但她有不容置疑的不在场证明，自然就推翻了；再就是，从当时的情况看，于恬芮遇害之前，罗恩与童雷已经重新在一起，两人都做好了好好交往的打算，在这方面童雷的决心甚至比罗恩更大，即便于恬芮是两人交往的障碍的话，罗恩也大可不必担心，童雷自会去处理的，所以她就没有必要杀死于恬芮；还有就是，当时罗恩同死者于恬芮同龄，17岁而已，这个年龄的女孩儿杀人的可能性不大，而带着这么复杂的阴谋去杀人就更不可能了。
何天明显松了口气，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不瞒你说，我也一直对那个罗恩心存怀疑，但有明显感觉她不会杀人，只是不能很好的说服自己。
庞亮却摇了摇头，说，不过我还是有另外一种感觉……
什么感觉？
即便罗恩不是杀害于恬芮的凶手，但她跟于恬芮的死还是有某种关系的。
保持这个怀疑还是有必要的。何天赞成地点点头，又问，你觉得那个童雷怎样？他是否也被牵涉其中？或者从中起什么作用？
也不好说。庞亮摇摇头，说，从理论上说他跟案子脱不了干系，但从各方面来看呢他仅仅是个局外人，唉，还是证据不足呀。
是呀，这就说明，凶手十分难对付。杀了这么多人，手段这么残忍，隐藏的这么深，典型的影子杀手。不，何天摇摇头，纠正说，连个影子都没有。
庞亮也跟着叹了口气。
那你说，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不会是无路可走了吧？
庞亮抬起头，看到何天一脸愁容，笑道，队长你是怎么了？你不是常对我说，案件侦破永远不存在无路可走的情况，只是你的心还不够细，还没有发现突破口而已？
何天拍了拍手里的卷宗，说，这话对我们警察来说永远不会错。可不知怎么，看了这个卷宗以后我心里却越来越没底了。就像一个赶路的人，跋山涉水的走了很久，却越走越怕前面没路了。
庞亮有些尴尬，说，我知道，其实我想到的队长早都想到了，所以……
别这么说。何天挥挥手打断庞亮的话。他其实比庞亮大不了几岁，却越来越像一位长者了。他说，说实在当时把你要进专案组的时候，我还有些担心，毕竟全局上下属你最年轻，资历最浅，现在看起来我没看走眼。
庞亮松了口气，不过他并没有因得到何天肯定式的夸奖而沾沾自喜，相反却是皱起了眉头，说，队长，不过……现在……我跟你的感觉差不多，感觉进入了死胡同，我现在反而更不知道该如何进行下一步了。
恩。何天点点头，说，的确，看起来我们从卷宗里面找到了很多疑点，但其实没有一个能够直接应用到下一步的工作中。不过，还记得那句话吗，很多时候，解开疑点的过程其实就是获得线索的过程，虽然疑点无法成为线索，但却能给我们启示。
这话我记得。庞亮点点头，却又苦笑起来，说，我可是启示也没得到呀。
先别急。何天拍拍桌上的卷宗说，你暂时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它上面吧。尽量找到当年负责它的警察，向他们具体了解一下，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帮助破解疑点。
明白。庞亮站起身，从何天手里接过卷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