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一听到大浪要赶她走，立刻浑身一哆嗦，不住地摇头惊惧道：“不！不！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大浪转过身去不再看她，神色木然地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如意惶恐之至，跪着往前紧爬了几步，到大浪脚下，叩头哭道：“主人，求你别赶我走，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不能走！我保证，我再也不……”
“你求我也没用，这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的。”大浪冷冷道，“你出卖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我们大家。你害得我连累朋友们一起被囚禁……我若饶过你，怎么对得起他们？！”
“主人，我知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求你别赶我走！”如意声嘶力竭，哭倒在地。
这一幕看得我实在是于心不忍，真的很想走上去扶住她，亦或是帮她说说话……可是，一想到她竟为千山做内应，我又没办法移动脚步，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出声。
门声一响，吉祥从外边走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如意旁边，对大浪恳求道：“主人，求你放过如意这次，她也是一时糊涂，我保证……”
“来得正好，你也别保证了，我索性连你也不用了！”大浪看都没看她一眼，“你们一起走吧！”
“主人？！”吉祥一脸惊愕。
“都走吧！叫浪福他们来，统统都走！”大浪挥挥手道，“也不要你们的赎身钱了。我……用不起！”
“主人……”吉祥显然没料到大浪会如此决绝，不由地慌乱起来。
“大浪，你别意气用事，犯不上把他们所有人都搭上吧？”我劝道。
“是啊，你把他们都撵走了，这酒店还开不开了？”败类也道。
“我宁可不开了！”大浪面色铁青道。
“主人，不关他们的事！别为难大家，我走，我走！”如意咬咬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掸了掸衣襟，重新跪下，冲着大浪磕了三个头，哽咽道，“主人保重！”说罢，迅速站起，跑出了书房。
“唉，如意，你等等……”我忙追了出去，喊道，“如意，你去哪儿？！”
院中，如意停下脚步，转身向我深施一礼道：“这些日子，三娘子和九娘子待我很好，我愧对你们诸位！如今，我是没有脸面再呆在这里了……我，我走了！”
“可是，天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不如等明天大浪消了气，我再跟他说说……”我劝道。
“多谢三娘子美意，但，不必了，主人是不会原谅我的……”如意摇摇头，凄然一笑，“我一刻也不能呆在这里了，三娘子放心，我自有去处。”说罢，她转身去房间里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洗了脸，重新挽了挽发髻，便提着包袱出了东院。
我送如意出了酒楼，又取了些银钱给她，可她却死活不要，推了几次后，我还是强塞在她的包袱里了。如意抿了抿嘴，眼泪浸满眼眶，再一次对我鞠了一躬，转身离开。走了大概十几步，她又忽然转回身来，十分留恋地看了看聚友楼，眼神中满是悔恨和不舍……最后，一咬牙一狠心，转过头去，快步往前行去。
我望着她瘦弱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心中很不是滋味。刚才我还一直不知道是该怨她还是该同情她，可此刻，我想，我已经原谅了她。我站在楼门前，恍惚了半天，才迈步回了东院。
书房里，大浪正抱拳向三三和败类道歉：“……是我疏忽大意，连累了大家……各位，对不住了！”
“哎，这是干嘛？！”败类忙摆手道，“都是自家兄弟，快别说这话！这也不是你愿意的，谁也想不到的事儿嘛！”
“没关系，叛徒找出来就好，咱们以后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三三道。
“唉！”大浪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地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双眉紧锁。
“大浪，你也别太自责……”我劝道，“我和泡沫、猪猪也几乎天天都跟如意在一起，可我们也都没能发现……这是咱们大家的疏忽，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大浪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作声。
“哎，时候不早了，咱们也都散了吧，早些回去休息。”三三道。
“是啊！找到奸细是件高兴的事嘛！”败类笑道，“大浪，你也别往心里去了，快去休息吧！”
大浪轻轻点了点头，他们三人一同起身，往外走去。我转头看到吉祥还跪在角落里，便走过去让她起来，可吉祥却低着头执拗地跪在那里，就是不肯起来。大浪回头见了，只微微冷笑道：“别管她了，随她去吧！”我无奈，也只好跟着他们，离开了书房。
回到小院，屋子里静悄悄的，泡沫她们三人已经睡下了，只剩堂屋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地摇曳着。我轻轻关了屋门，吹熄蜡烛，回到自己的房里。
躺在床上，我心中感触无限，过往的一幕幕逐一浮现在眼前。想起最初在酒楼三楼，大浪带着吉祥和如意介绍给我们认识；想起端午节如意教我们赌酒；想起她平日里跑前跑后帮我们端茶递水，传话送物；想起她在游船上倒最大杯酒给心莲喝……可转眼间，她和心莲却都不在这里了！唉，也许有一天，我们也将会离开这里，到时候，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浪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一直没精打采，闷闷不乐。除了每天出去找心莲外，对其他的事情一概心不在焉，甚至连酒楼也无心打理了，更别说策划帮助九哥的事了。大家见他这样，也都没了兴致，各自忙各自的去了。于是帮助九哥的事儿，也就暂时地搁置下来。
败类因为不能回到千山赌坊了，又一时间买不到合适的铺面，索性就搬到了酒楼东院的西厢房住；皮皮因为一直对这个朝代的建筑感兴趣，所以常常独自跑出去，转大街小巷，看院落阁楼；欣欣倒是不常出去，几乎每天都窝在院子里，弄一大堆花花草草来，忙碌着做些香水花露；其他人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只是三三，会每天时不时地来报告一点从他爹那里打探来的消息……而这期间，九哥和小五一直没有露过面，还有双鲤，也再没有来过。
这天一大早，我刚起床，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我走到窗旁往外看去，却见猪猪和皮皮正坐在秋千上聊天，皮皮一脸不可置信地问猪猪道：“啊？不是吧，这么夸张？！你竟然用细白绢裹白纸？”
猪猪边晃悠着秋千，边满不在乎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然用什么？”
“哎！这也太高级了！到底是有钱人家！”皮皮叹道，“要知道，这时代大部分人可都是用布装裹草木灰的……”
“那个不好用嘛！”猪猪笑道，“泡沫姐姐和阿珊姐姐她们开始也是用那个，后来我知道了，就带白绢来给她们用的……”
“你们可真幸福！”皮皮道，“来到这里我最怀念的就是二十一世纪的卫生用品了！不过好像你们富人用的也没差太多。”
“这算什么！”我听到此处不由插话道，“皮皮，你还不知道她们家马桶的构造吧？”我突然说话，倒把她俩吓了一跳，忙回头看我。
“呦！你什么时候起床的？居然偷听我们说话！”猪猪笑道。
“是什么构造？快说说……”皮皮好奇地问道。
“猪猪，你自己说吧！”我笑道。
“我们家的马桶都是座椅形的，两边有扶手，靠墙安放。”猪猪道，“马桶里边呀，铺满了鹅毛，下边有暗格，格子和座椅后边的墙壁有格门相连。方便过后呢，就有仆人从墙壁后抽取出格子来清理。怎么样？清洁无味，还不错吧？哈哈！”
“嗬，真不错！很先进嘛！真是又方便，又省水，和我们时代相比也没差多少！”皮皮咋舌道，“啧啧，还是有钱人幸福！”
“可不是么，不管什么时代，富人生活水平总不会差到哪去的！”我笑道。
“嘻嘻，谁让你们当初没落到好地方嘛！”猪猪歪头笑道。
“说起厕所，我当初真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公共厕所呢！”皮皮道。
“那是！宋代城市的卫生清洁可是出了名的好，公共卫生设施也全，大街小巷都特别干净，绿化又好，素有‘花光满路’的美誉呢！”我颇为自豪地回道。嘿，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居然下意识地把自己算作这里人了。
早饭过后，大家聚在院子里聊天，边聊边吃着吉祥刚给我们送过来的新鲜的灵枣和牙枣。这季节正是枣子上市的时节，灵枣个大，味道甜美，而牙枣的外形很尖，酷似长牙，味道酸甜脆美。
大家吃得正香呢，只听院门一响，三三推门走了进来。
“嗨，情报员，今天又有什么新情况要汇报么？”我笑道。
“是啊，三三，高千山他们没有什么异常吧？”欣欣也问道。
“他们暂时还没什么异常。”三三笑道，“不过，我还真有新情报！据说，老皇帝这阵子身子有点不爽，上上下下的一帮朝臣们正忙前忙后地找仙丹妙药孝敬他呢！”
“哈哈！皇帝也是个缺心眼儿的，哪有什么仙丹妙药啊！”猪猪笑道。
“药妙不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皇帝看到他们的一片忠心……”我笑道，“不用问，那三狼三虎肯定是最积极的了咯！”
“那是自然，谁敢抢他们的风头？！”三三道。
“唉，这满朝文武，难道就没有一个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么？”我叹道。
“也不是没有！”三三道，“当朝宰相有两位，头号宰相兼任枢密使，向来与安太傅高赖子他们不怎么往来，但也不与他们为敌，敬而远之罢了，对立太子之事也并不积极，看不出倾向于谁；二号宰相是安太傅一手提拔上来的，不消说了；另外，还有一位副相，参知政事，倒是位耿直忠厚之人，对安高一干人等的行径向来痛恨之至，曾数次弹劾，怎奈皇帝毫不理睬……不过，他却是坚定地主张拥立六王，认为长幼有序的祖制不能更改。”
“嗤！老顽固一个！谁有能力就给谁当呗！”泡沫鄙薄道。
“其实……除了他们之外，皇帝还特别信任一个人！”三三道。
“谁？”我们齐声问道。
“国舅。”三三答道。
“国舅？高赖子高千山他们不就是国舅么？”欣欣问道。
“不是他们，这个国舅是皇帝的亲舅舅！”三三道，“当初皇帝年幼时，还常去他家玩耍，立太子和登皇位时，他也出了不少力，皇帝的母亲去世时，还反复叮嘱皇帝要照顾好他，现被封为楚国公。”
“哎，那就好办了，我们可以从他这里入手啊……”泡沫忙道。
“嗐，难啊！”三三叹道，“这个老头子，今年快七十了，向来不问政事，除了美食美酒一概不好，每天都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一问三不知！别说我们根本没机会接近他，就算是有机会，恐怕也难以劝说他。”
“原来也是个吃货啊！”泡沫笑道。
“那他在这些皇子里，有没有特别倾向于谁呢？”我问道。
“没有！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立场，时常跟安太傅、高赖子他们一起宴饮，而与那些反对十二皇子的大臣们关系也不错。”三三道。
“啧啧，又是个不简单的人物！”我叹道。
“哎，如果咱们能把他拉拢过来的话，会有多少胜算？”泡沫问道。
“嗯……”三三皱眉思忖了片刻，伸出五指晃道，“怎么也能有四五层吧。”
“四五层？那就不少了，足够足够！”泡沫一下子来了精神，“看来我们得想点法子了……”
“想法子管什么用！”猪猪撅嘴道，“大浪表哥这两天总是失魂落魄的，搞得大家都没什么心气儿了……”
“唉，是啊！说好一起努力的，现在他又丢开手不管，真是的！”泡沫也抱怨道。
“他也难嘛！先是心莲，后是如意，怎么也要缓两天的……”欣欣道。
“是啊，也许他过一阵子就好了……”欣欣道，“再说，帮助九哥的事情也要等时机，急也急不来的。”
“嗐，呆在家里也没意思，干脆，咱们出去逛街吧！”泡沫放下枣子，站起身来。
“天天逛街，还逛不够？”欣欣笑道。
“今天不一样嘛，今天是七夕！”泡沫笑道。
“七夕又如何？上街能看到牛郎织女？”猪猪道。
“你们不知道，这里跟我们时代不一样，七夕很热闹的！”泡沫笑道，“街上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咱们午饭顺便也在街上吃好了！走，咱们去逛逛！”
泡沫一席话，调动起了大家的好奇心。众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去皇城正南的御街大道逛逛。
我们出了巷子，沿川月南街向西而行。今日街上的行人的确比平日多了很多，熙来攘往，十分热闹。人们纷纷穿着新衣，面带喜色，提着各种过节所需物品，穿梭往来于街巷之中。街边的楼阁都装饰一新，有雕木漆彩的，有挂红纱碧幔的，有摆花种草的，栏杆皆上挂各种饰物，以酒楼妓馆的装潢最为突出，极尽奢华。
“这装饰好的楼叫乞巧楼！”猪猪指着楼阁笑道，“今天晚上各家各户都要在楼上摆宴乞巧呢！我家前天就装好啦！”
“怎么个乞巧法？”泡沫好奇道。
“说来很好玩呢！”猪猪眨眨眼睛，来了精神，“我听小环说，晚上要先在楼上摆好瓜果、酒水、针线什么的，女人们焚香列拜，对着月亮穿针，这叫‘乞巧’；然后再把小蜘蛛放进盒子里，等第二天早上打开盒子看，如果蜘蛛织的网又圆又密的话，就是‘得巧’啦！”
“哈哈，听起来很好玩啊！”泡沫笑道，“那咱们晚上也乞巧吧！”
“可是，我们小院没有楼啊……”欣欣道。
“没事，没事，咱们就在酒楼三楼的露台上摆设吧，正好顺便大吃一顿！”泡沫笑道。
“对，是要吃一顿的！”三三道，“这日的风俗，大家要聚在一起，吃一些鸡鸭鹅之类的食物，叫做‘吃巧’。”
“啊？还有‘吃巧’这一说？”众人笑道，“哈哈，没想到一个七夕节居然这么多讲究！嘿，那我们也就不得不入乡随俗咯！”
众人继续前行，见街边和街心宽敞处都搭起了五彩幕帐，里边的小贩们大多都在卖一些七夕节日所用的物什，有卖牛郎织女剪纸的；有捏塑牛郎织女泥土玩具的；有用油面糖蜜捏为笑靥儿的果食花样的；还有事先几日把绿豆、小豆、小麦等五种种子浸泡在瓷器内的水中，待出芽数寸，苗能自立时，用红蓝彩线束之，拿出来卖，说是叫做“种生”的，专供七夕节祭祀牵牛星的时候使用。
这么多新鲜玩意儿看得我们一时眼花缭乱，猪猪和泡沫跑在最前边，左摸摸，右看看，每选中合意的东西，就开始跟卖家讨价还价；皮皮仍是习惯性地盯着各种建筑看，只恨没有相机能拍下来；欣欣则停留在各种卖鲜花的摊子前，不断地挑选新鲜的花枝；三三和我走在最后，他边走边向我介绍这里的一些风俗习惯。
沿街卖的最多的，是一种叫“摩合罗”的小泥偶。这泥偶穿着红色背心、系青纱裙儿，彩木作栏座，裹红绿纱缎，用金珠牙翠装饰，形象华美端正，十分惹人喜爱。
我看这玩偶有趣，便向一旁的三三询问起来。三三笑道：“这小泥偶也叫巧儿，此间人们七夕都买这个，昨天我家也买了一对儿，花了几百钱呢。”
“啊，这么贵啊！”我讶道。
“这还不算贵呢！最贵的要上千，是用象牙和香木做成的，并用金银做装饰。”三三道，“因为这种泥偶只有七夕才有的卖，所以格外会贵一些。”
“可这东西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要买这个？”我不解道。
“摩合罗又叫摩侯罗，是梵语音译过来。在佛经里，摩合罗本为天龙八部神之一。”三三道，“据说其当年曾为一国之王，后因罪过入地狱。经过六万年的修炼才得以脱身成胎，再经过六万年才出世成人。六万年出家成佛，名曰摩合罗。因为人们都喜爱这个人物，希望能生一个这样的孩子，所以就用泥捏成摩合罗形象的土偶。慢慢地，买卖摩合罗就成了每年七夕的一项重要风俗活动。起初是作为送子的吉祥物，到了后来就直接当作七夕的吉祥物了，家家都会买来玩。”
“哦，原来如此！那它跟牛郎织女没什么关系嘛！”我指着旁边摊上的泥偶笑道，“不过，这些玩偶倒是挺好玩的！”
“买一个玩吧！”卖泥偶的老伯热情地招呼我买他的泥偶。
我不由凑过去细看，见这摊子上摆满了各色不同的泥偶，都十分可爱有趣。我看得心里痒痒，便想买一个来玩儿。左挑右选后，终于选定一个，拿在手上细看。只见这小泥人儿有三寸多高，头戴珠子串成的檐帽，身披小缕金衣，笑眉笑眼的，非常惹人喜爱。老伯见我选中了，忙说，只要十五钱。
我盯着泥偶对旁边的三三道：“哎，三三，借十五钱来，回头还你！”话音刚落，十五个铜板递到了老伯手里，我转头笑道：“嘿嘿，多谢啦……咦！怎么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