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当时是怎样的想法了？易界不能理解，他也无法理解。
因为知道会被阻拦，所以一个人直接先跑到了其他城市成为骑士学徒再回来，先斩后奏。看杜老头苦闷的表情，易界也大概能明白，在这个时代这么为了不让人发现而独自前往其他城市，就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跟别提她那时还没受过训练，却带着那么重的剑。
和现在有力量的不同，当时的露娜只不过是个柔弱的普通女孩而已。
这是何等的决心和勇气啊……易界多少也能体会杜老头当时郁闷和无奈的心情了。
“这样的话……我不明白”易界问道，“迪芬德家在维尔维塔的地位应该会很特殊才对吧……都做出了那样的牺牲了……但是，为什么我没见人提起？而且那个房子变得如此的……破败？你们为什么不帮助露娜了？”
“没人提起，是因为太过于悲壮了。迪芬德家的故事就像维尔维塔的伤疤一样，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去回想和揭开它的，”杜老头摇摇头，接着说：“至于帮助……如果迪芬德家的人愿意接受帮助就好了。”
“什么意思？他们都这样了还拒绝被人帮助吗？”
“准确的说法是，迪芬德家从不接受施舍。”
“如果露娜想的话，她立刻就能在维尔维塔过上公主的生活，我们这群还活着的老家伙可都想为英雄的后代多出一份力。”
“但是，迪芬德家就是不接受。他们不接受任何无偿或者不对等的帮助，晚上偷偷送过去的财物，半夜就给你送回来，连一个晚上都不过。你在哪个方面偷偷帮了他们什么忙，他们立刻就会察觉到，并以更多的回报来偿还，别说让他们家经济状况好转了，不便更差都算好的了。”
“你说，我们有什么办法？！”杜老头愤愤不平的砸吧着嘴。
“……那也真是辛苦你们了……”
易界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这件事。
迪芬德的家族史诗是一场宏伟激昂的演出，但它是一场悲剧。一个人的悲壮牺牲值得人们歌颂和纪念，但是一个家族前赴后继的去面对死亡，那就是一种巨大的悲伤。而迪芬德家又太过于执着，不肯接受任何的施舍。
它落到这个地步该怪谁了？该指责它吗？但是指责如此坚持和贯彻这个原则的一家，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卑劣的。
“那个，我有个问题，”易界想起了一个被反复提到的细节，原本他还是接近于游戏和看客的心态，但是了解得越多，他就越想去做些什么。而为了做些什么，他必须知道的更多。
“你提到弗森是正义骑士，那个法兰……法兰·布斯特也曾说过露娜是最后的正义骑士，”易界问，“正义骑士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遇到法兰那个顽固小子了啊，他说最后的正义骑士啊……”杜老头想了想，回答道，“嘛，这个说法也没错就是了。”
“这算是骑士职业的秘辛吧，小子你不要和别人乱说啊。”
“迪芬德家自弗森起，历代都是正义骑士，而现在也只有迪芬德家的人还会去继承正义骑士的传承了吧……所以露娜是最后一个正义骑士还真是没说错呢。”
“怎么会？骑士这样的职业，正义不应该是很热门的吗？”易界有些不理解。
“你哪来的这个错觉……嘛，首先，你了解骑士力量的来源构成吗？”杜老头问。
“大概知道骑士九戒律，誓言仪式这些。”易界回答道。
“嗯，问题关键就在于九戒律。”杜老头用手指沾了些茶水在茶几上画了起来，“骑士的力量由三个核心构成，肉体是基座，决定了你的承载力；魔力是容量，它决定了你内容物使用的上限。”
他在茶几上画出了一个三角关系图，如同金字塔一样，最上方的是戒律。
“而戒律则是内容物的实质，它可能是水，是酒，是茶，即使外表一样的器，根据其内容物的不同，价值也会相应的不一样，因为它才是重点。”
“誓言仪式选择了戒律之后，骑士的修炼就开始了，九戒律就像是九座高山，每个人眼中都未必相同，但是越攀登，就能看到越多脚下的风景，而这份风景就会化作你的内容物，成为你的力量，也就是我们俗称的魔力技。”杜老头说，“所以你知道了吧，骑士的力量来源于他对自己戒律的理解和实践。”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什么是正义了？”杜老头问。
“啊？正义当然是……”易界下意识的想要回答，可是话刚到嘴边就愣住了。
无法说出口，想不到答案。
正义是什么了？
这是一个无法用言语来回答的问题，甚至于是无解的问题。
蝙蝠侠是正义的吗？
他打击罪犯，惩罚恶人，可是超人觉得他也不过是个罪犯。
超人是正义的吗？
他拯救世界，维护和平，但是蝙蝠侠和莱克斯都认为他是潜在的邪恶和威胁。
美国队长是正义的吗？钢铁侠是正义的吗？
他们曾一起拯救人民，保护地球，但最终却因为自由和秩序的理念而导致了内战的爆发。
那些虽然只是漫画的内容，但也反映了现实的矛盾。秩序和自由的矛盾，革新和守旧的矛盾，复仇和宽恕的矛盾……他们即是正义，同时也是邪恶，只是立场和角度不同而已。
所以，什么是正义？
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它就和牺牲少数还是牺牲多数，拯救你妈还是拯救你女友等问题一样。
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个陷阱。
“看你的表情，你也明白了吧。”杜老头说，“即是在九戒律里面，正义这个戒律也是最为特殊的存在，它无法解释，无法定义，无法用任何的言语去描述。”
“这也就是导致了，每一个正义骑士都只能自我摸索，他们的道路必然是无人踏足和指引的孤独旅程。这些也就罢了……最关键的问题是，”杜老头看着易界问道：“你又怎么确定自己真的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了？”
易界撇过脑袋，本能的不想去面对这个问题。和这个问题类似，他自问是个好人，但是一旦思考起自己做的是否正确这类问题，那就是无止境的纠结和焦虑。这一定是好事吗？这一定是坏事吗？所谓的塞翁三问，实际是个很痛苦的哲学思辨。
“迪芬德家历代都是正义骑士，实际我很不理解，我觉得最适合他们的应该是牺牲才对……”杜老头往背后靠了靠，试图让自己的腰舒服点。
“嘛，反正……现在也只有迪芬德家是正义骑士了。”他最后总结说。
气氛很沉闷，悲壮残酷的家族故事和令人遗憾伤感的骑士落寞，让这个原本舒适惬意的房间，变得压抑和沉重。易界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只能抿紧了嘴唇，像是在祈祷一样的低头坐着。他今天已经受到太多心灵上的冲击了，这类故事本来就很打动人，更何况故事的主角不久前才和他见过面，在他的面前露出了那样灿烂的笑容。
“故事也说的差不多了，”杜老头敲了敲桌子，提醒易界，“最后我在和你说几句。”
“如果是以前，露娜想成为骑士，慢慢来就好，”杜老头说，“可是自从王国颁发年龄限制法案后，通过骑士转职考核的最高年限就变成了17岁。”
“所以她只有两年的时光来准备，拼上了一切来提升自己，家里能卖的几乎都卖掉了……最后终于连传承了百年的祖宅也终于卖了出去。”杜老头瞪着易界，两只原本昏花的眼珠此刻像是老虎一样威严可怕，身体也变得莫名的有威慑力起来，“我能理解你们锻造师对自己出手的价格要求，那个价格无可厚非。但既然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能竭尽全力的去帮助她，多少也对的起这个昂贵的出手价格。”
“你就当做是我这个老头子的请求，或者，是威胁。”杜老头说，“和你说这么多故事，也是希望你能了解她所背负的沉重……”
“请你，不要辜负她对你的信任。”说完，杜老头又恢复了老爷子的常态，好像刚刚都是错觉，但是双眼依然直视着易界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回答。
“我……”易界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自己没有要求收这么多钱，这都是误会，但却没能把话说出口。
“我知道了，您放心。”易界站了起来，把迪芬德大剑再次背到了背上，然后问道：“那么，杜老头，露娜在哪？”
“露娜在维尔维塔西郊，她家族的墓园。”杜老头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去吧，小伙子。”他最后说。
维尔维塔的西郊是一片大大小小起伏的丘陵，相对其他的方向，这儿的树木较为稀疏没有那么密集，但不失宁静。加上这个方向并没有什么重要的道路和事物，于是维尔维塔的墓园区就建立在了这个视野不错，风景尚可，土质结实的西郊丘陵之上。
在这片墓园区当中，有一个小小的陵墓区，被单独划分了出来，那就是迪芬德之墓。这块被铁栏杆围住的陵墓区域，墓碑的排列密度明显要高于其他地方，门口还有一个石碑写着：“此乃迪芬德家族的安息之地，任何维尔维塔人应抱有敬慕之心，在这里的躺着的每一位，都是英雄。”
而此刻这个陵墓区里，一颗大树底下搭建了一个建议的野外帐篷。
“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请原谅我……请保佑我，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与迪芬德家名声相配的骑士的。”早晨，露娜从听着鸟鸣从帐篷里起来，先对着家族的墓碑们进行祷告，然后利用墓园的泉水进行简单的洗漱，再享用过储备的干粮作为一天的食物进餐，之后就开始了不间断的剑术训练。
她的武器放在易界那修理了，所以拿着一根重量大致相同的，她自己制作的石剑，或者说石柱，进行着挥舞，直到深夜没有一丝光亮为止。
这样的生活已经进行了好几天了，而易界来到墓园的时候，也就看见这样的一个场景。一个少女拿着比她还大的石棒，一板一眼的在一颗树下的空地上操练着。
“露娜！”易界看了一会，发现少女始终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忍不住大喊道。
“诶诶诶！易界先生？！”露娜被这个大喊吓了一跳，一时没收住力，石棒砸在地上，啪的一声，断掉了。
“啊……我的训练武器……”露娜懊恼的嘟哝着，然后意外的看着易界：“易界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
“不是说……啊，难道我搞混日期了吗？”露娜苦恼的问道。
“不，你没搞错日期，是我提前了……但是，这问题应该是我要问的吧？！”易界看着眼前有些犯迷糊的少女，有些生气，“应该是我来问你为什么在这吧？”
“为什么我去你家，却得到你家被卖掉的消息啊？！
“那是……要筹集修剑的钱……所以没办法的嘛……”露娜撇开眼睛，绕着手指头，低声说。
“所以说我何时说过修剑要这么多钱了？！你就那么把钱丢我家门口就跑了？！”易界感觉自己更生气了，只是不知道是气少女的举动，还是自己的粗心不在意。
“可，可是，法兰队长不是说……”露娜有些惊慌失措，她才发现自己干了件糊涂事。
“那是法兰说的，可不是我说的。”易界把手交叉到胸前，气鼓鼓的回答道。
“诶！！！！”露娜吃惊的大叫起来，“怎么这样啊——”
“哼哼，现在知道自己是擅做主张了吧。”
“那，能把钱还给我去换回房子吗？”少女小心翼翼的抬头问易界。
“晚啦，我今早过去的时候，发现你家已经被拆的差不多了。”易界冷冷的回答道，“明明初次见面的时候是个谨慎有礼的好姑娘，结果怎么就这么冒失了？！”
“呃……对不起。”少女遭受到了暴击。
“既然已经拆掉，那就没办法啦……”露娜沮丧的叹了口气，但马上摇了摇头恢复了精神。“那个，易界先生，我的武器已经修复好了吗？”
“嗯，修好了。”易界点点头，但随后接着说，“但是现在不能给你。”
“诶？为什么？！”露娜表情呆滞了一下，她不理解为什么武器明明修好了，易界先生却说不给她。
“呼——”易界没有马上回答，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露娜，我要问你一个问题。”他说。阳光洒落，树荫斑驳，从丘陵间吹过的微风，带起一片树叶们的喧哗。墓园肃静，石碑雪白，易界站在光与影的交界线看着低头看着少女。
他问道。
“为什么你要成为骑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