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寒紧紧地牵着桦天的手。尽管秋寒的手是如此柔滑而冰凉,但桦天却全然不觉。
这一路上桦天始终一句话都没说,他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他本以为通过了幻魂试炼就能踏上真正的修罗之路。即使那是条死路,也死得其所。但他却没想到,在临走的前夕,居然被自己最信任的兄弟背叛了。他越想越累,不知怎的,一段段血红色的画面突然充斥了他的脑海。于是想着想着桦天终于迷迷糊糊地昏睡了过去。他受的伤也的确很重。
秋寒抱着昏迷的桦天,疾驰在石子铺成的小路上。她时不时地看一眼桦天,又似心不在焉。这一路上她始终小心翼翼,毕竟被人下了禁制,想不小心都不行。
不知不觉中,秋寒已回到了幻魂门。她没有去见紫娟门主,而是急忙回到自己的闺房内,将昏睡的桦天平放在床上。可无奈她自己都被下了禁制,而且是最让人头疼的阵禁。所以他也只能看着桦天的伤干着急。
禁制一般情况下分作三种。
最普通的禁制便是瞬禁,主要针对对方的经脉,无非是让人在极短时间内造成功力输出上的短暂障碍,这种禁制无非是为使对方分心用的。但限于效果也不是很明显,也很少有人使用。若想解除,只需大量调动真元来冲击经脉即可。
最普遍的一种也是最实用的一种被称作丹禁。元婴即修真之人的内丹。所以顾名思义,便是在对方的丹田表面打下一道禁制来彻底断绝人与元婴间的联系。所以一旦在战斗中挨上丹禁,基本上就只有认输的份了。这种禁制在十二个时辰内有效,可一旦熬过这段时间,禁制便也会自动消失。所以要想解除,除了等,便是像当初霸天那般自爆元婴了。
第三种禁制是最高级的禁制,名为阵禁。这种禁制虽是利用禁制的原理,但却在其中加入了阵法的变化。若想解禁,同时也是个破阵的过程。可阵法的变化何止千万,谈何容易?所以这种禁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的,也只有精通阵法的高手才会打这种禁制。较丹禁而言,阵禁的持续时间长短与下此禁制之人的修为高低成正比。对于这种禁制,除了耐心地等,或破阵之外,便只有让下此禁制的人亲自来解了。
值得一提的是,若是修为低的人向修为高的人下禁制,十次有九次会失败。禁制毕竟也是真元力,若是真元不稳,禁制当然也会自动垮掉。高手向新手下禁制则是十之八九,而若是同修为的人,则是各占五五。
而不巧的是,秋寒中的刚好是最高级的禁制阵禁。
秋寒无奈地叹了口气,盘膝坐下开始闭目打坐。即使知道希望很渺茫,她也至少要试上一试。
可才不一会儿功夫,秋寒的额头便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体温也骤然上升。
“还是不行吗?”秋寒摇了摇头,“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现在秋寒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还心有余悸。对于这样高级的禁制,想想的话,即使自爆元婴,她也没把握能冲破。
就在这时,秋寒突然感到头上传来一阵温柔的冰凉。她清晰地知道,桦天在为她擦汗。
随着那颗颗汗珠渗入纱巾,秋寒的笑脸逐渐变得漠然,而在这小小的闺房中惟有桦天那哽咽的哭泣声。“姐姐!是!我!不好,我!对不起!,我!我不配!”桦天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那声音中却充满了彻骨的悲伤。
秋寒先是一愣,之后则死死咬住了嘴唇,似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
良久她才轻轻地松开了口。她的手似乎清凉了些许,依旧是那么柔滑。她用自己的脸庞紧紧贴着桦天的手,另一只手轻抚着桦天湿润的脸,轻轻地为桦天拭去眼角的泪。然后她缓缓地闭上双目,淡淡地笑了。“傻瓜!我是你姐姐啊!”
她抚着他的脸,她握着他的手,她感受着他心中的痛苦,她醉了。为亲情所沉醉!
此时已经将近子时,在这小小的闺房中,桦天呆呆地坐在床上倚着墙,而秋寒则安静地枕在他的腿上,静静地熟睡了。
桦天已经习惯了没有睡眠的生活,他就这样傻傻地看着秋寒,偶尔想着秋寒刚才所说的话语。“有时甚至能看你看得出神,而且一看就是一整夜!”
桦天面对此情此景完全可以想象自己当年的样子,他当年一定也像现在的秋寒一般,毫无顾忌地熟睡着。
桦天不自觉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轻抚着秋寒的头发。
虽然她的头发是如此顺滑如绸缎一般,但桦天却根本没有心情去感受了。
因为桦天突然发觉秋寒的体温在上升。
修真之人不食五谷杂粮,不受风寒,一般情况下是绝不会生病的。可一旦生了病,必将是大病!
桦天摸了摸秋寒的脸和手,都是滚烫的,如烧开的火炉一般!桦天有些害怕了,他连死都不怕,但这次却害怕了。因为他太重视秋寒了。他可以随时为了一个莫名的理由而去为秋寒拼命,但却绝不能眼睁睁看着秋寒去死。
还好这里已经是幻魂门了。所以这里当然也就有紫娟,既然有紫娟,那还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呢?
所以桦天已经冲出了门。男人为了女人,总是会变得有些猴急。可当桦天冲出门后,他却又不急了。因为门外有人,一个有些要命的人。
无忆!
这个如死神般的男人此刻就如此明目张胆站在秋寒的小院中,表情平静如水。
桦天已经在后退,他的手虽已握紧了血冥剑,但却是在发抖。
无忆手中虽无剑,可他的手却一点都不抖,他的手指就像他的眼神一样稳。
桦天鼓足一切勇气,将自己的剑横在了胸前。他的勉强抑制住自己声音的颤抖。“你来干什么?”
无忆没说话,可他的眼神却突然间充满了忧郁。接着无忆做了一件令桦天无比惊讶的事情。他跪下了,双膝跪了下去。
“你这是干什么?”桦天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无忆双手扶着地,默默无语。
桦天大口喘着粗气,他时刻提防着无忆的一举一动。
良久,无忆才说了一句话。“求求你,放过我!”
桦天骇然,他随即便冷笑起来。“放过你?倒是我才应该求你放过我才是!”
无忆听了这话,身体一颤,头低得更低了。“求求你,我虽是魔门的人,可我问心从未做过一件有害于蜀山的事情,我不想离开蜀山。”
桦天不明白。“为什么?你本是魔门的人,为什么要离开魔门,反而来投奔我蜀山?”
无忆不语。不语就是不想回答。
桦天继续道:“你刚才不是明明还要杀我吗?为什么现在却又要我放过你?哼,你们魔门的人果然个个都狡猾的很!”
无忆的面色很难看。“我只求你不要对外宣扬这事,你答不答应?”
桦天无法回答,因为在这样的悬殊的实力差距下,一个弱者怎会有这样的权利?可事情却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摆着桦天面前。老天似乎总是喜欢和桦天开些一点都不好笑的玩笑。
而就在这时,桦天身后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
秋寒!可秋寒的面容却很难看,非但没有平日的笑脸,反而多了一份愁容。
秋寒的声音很低微。“师兄!我求求你,你放过桦天吧!无论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
无忆还是跪着,可他的手却已经开始发抖了。
桦天搀扶着摇摇欲坠的秋寒,心中无比痛苦。一个男人却要自己的姐姐来保护,这可以说是一种幸福的亲情,却也是中悲伤的耻辱。
桦天狠狠盯着无忆,不屑地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把你给我姐姐下的禁制解开,我无论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无忆听了这话,头居然磕在了地上,他的声音居然也哽咽起来。“我不会解!”
桦天怒喝道:“明明是你下的禁制,你怎么可能不会解。你分明就是不想解,你分明就是想折磨死我姐姐!”
无忆稍稍抬头看了一眼秋寒的病态,更加痛苦地低下了头。他似乎也很气。“明明都是黑忆干的,为什么要算在我身上?他会下,不代表我会解!我如果会解,能看着秋寒师妹这般受罪吗?”
桦天一愣,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秋寒就已完全摊倒在了地上。
桦天与无忆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桦天狠下心扶着秋寒便向外走。
无忆惊恐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桦天瞪了他一眼,道:“当然是去找紫娟姑姑,既然你不肯解,紫娟姑姑她一定有办法。”
无忆听了这话,突然站起来,挡住了桦天的去路,坚定地道:“你不能去!”
桦天咬着牙,道:“你想让我姐姐死吗?”
无忆解释道:“不可以的!你若是去找紫娟门主,那我的身份一定会暴露。禁阵虽厉害,可时间一过早晚会解开的!”
桦天喊道:“到那时候我姐姐早死了!你这混蛋!”
无忆虽面色痛苦,但却就是不让开去路。
而就在这时,一声佛号居然莫名地从远方幽幽传来。“阿弥陀佛!”
二人都是一惊,寻声而望。桦天的脸色挂满了欣喜,可无忆的脸色便如死灰了。
林俊峰!也就是玄英。
他在笑,他似乎永远都在笑。他幽幽走来,看着无忆学着和尚的口吻问道:“施主真的不能解开这禁阵?”
无忆当然不能。
玄英又看了看桦天,继续以和尚的口吻道:“既然如此,林施主便绝不可能答应你这大哥隐瞒他魔门的身份喽?”
这“大哥”二字在桦天听来是如此刺耳,他怎么可能认魔门的人为大哥?而对于玄英的话,桦天也只能默然。
无忆听了这话,心中已充满了绝望。他的身份已不可能瞒得住了!
玄英笑着拍了拍二人的肩膀,接着看了看秋寒,道:“这禁阵虽难,可老纳貌似是会解的!”
二人听了这话心中都是一喜!
可玄英的脸色却突然一变,对无忆说道:“老纳如若帮施主隐瞒你的身份,施主会如何谢我?”
无忆听在耳中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您肯替我隐瞒?”
玄英干笑两声道:“那厉玄老道都能替你隐瞒,老纳为什么不能?”
桦天瞪圆了双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厉玄居然知道无忆的身份。
无忆喜出望外地道:“您只要能让我继续留在蜀山,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您!”
玄英点了点头,转而对桦天问道:“那如果老纳解开下在这位女施主身上的禁阵,施主你肯不肯提你这大哥隐瞒身份呢?”
桦天一点都不领情。“紫娟姑姑也会解,我为什么一定要你解?”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替他隐瞒?
玄英点了点头,道:“不错!可施主你怎么知道娟姑娘她一定会解这禁阵?”
“这?”桦天尴尬地道,“紫娟姑姑怎么可能不会?”
玄英哈哈一笑,指着地道:“据老纳所知,这蜀山派上下能解如此禁阵的也只有两个人!”
桦天问道:“一个是你,那还有一个是谁?”
玄英笑而不答。“老纳一个大活人站在你面前,施主你为何如此舍近求远?”
桦天不语。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玄英要如此偏袒无忆。明明知道对方是魔门中人,却还要为他隐瞒,这简直就是疯子的行径。把敌人养在自己的身边,这简直就是在自杀。
而就在这时,昏迷的秋寒嘴中又传来了一声低吟。
玄英提醒道:“有时间去找那第二个人,你这漂亮姐姐可就多一分危险哦。”
桦天看了看满脸痛苦的秋寒,只好咬着牙,道:“好!我答应你!”
玄英笑了,他将秋寒的身子平放在地上,手在放在她的腹部丹田之上,闭目感受着。然后,玄英缓缓睁开双目坏笑地问道:“老纳现在有两个法子解这禁阵,第一种要脱光这位女施主的衣服,第二种不用,你们说我们用哪个法子好?”
还没等他话问完,桦天与无忆便异口同声地道:“第二种!”二人彼此看了看对方,又偏开了目光。
玄英提醒道:“脱光衣服解阵会快一点,第二种可麻烦得多。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老纳乃是信佛之人,女色眼前过,佛在心中坐,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不用!”二人还是如此一致。
玄英苦笑着摇头。不论秋寒是穿衣还是脱衣,对于玄英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一个瞎子能看得到什么?但别人却不知道他是瞎子,便难免要误会他了。可如若玄英坦白一些,不是见到女人就说人家漂亮,又有谁会误会他呢?其实烦恼有时多半来源于自身。
玄英突然并指成剑,迅速点在了秋寒身上的几处大穴之上。秋寒的身体立时颤抖起来,但随即便平息了。
玄英松了口气,道:“好了,禁阵已解。”
二人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无忆问道:“就那么简单?”
玄英点了点头。“当然简单,这禁阵也不是很完美!”
桦天追问道:“第二种方法那么简单,你却说复杂?那第一种呢?”
玄英笑着解释道:“穿着衣服让老纳认穴、打穴当然比脱了衣服复杂得多?”
二人骇然。可他们哪里知道玄英是个瞎子,刚才认穴全凭隔着衣服摸出的手感。
玄英拍了拍二人的肩,道:“好了好了,天色也快亮了,准备准备一会下山吧,有什么事情等三山会武回来再说也不迟!”
于是桦天什么也没说,抱着秋寒回到了屋里。而玄英则与无忆一起走了。
在路上,无忆问道:“前辈?您刚才问我该如何谢您?您有什么要求还是现在就说吧。”
玄英摇了摇头,恢复了原本的口气道:“我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有什么事等三山会武回来再说!”
无忆骤起了眉。“前辈,我只怕我没命回来谢您。”
玄英听了这话,停下了脚步。无奈之下,无忆也只好停下。
玄英直勾勾地盯着无忆,道:“男子汉大丈夫,既然答应要谢我,怎么能用死来当挡箭牌?你如果死了,你如何谢我?”
无忆凄然道:“正因为我对前路生死未卜,所以才希望能尽早谢您,我怕我以后没机会了!”
玄英冷哼一声道:“我就偏偏要你三山会武回来以后再谢我,我要你记住你欠我的,欠我的就一定要还!就算你死,我也要你在死前爬到我面前谢我,就算是死,也得死在我手里。因为你欠我的!”
无忆顿时觉得心中一股激动,他如何听不出对方是在激他!他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前辈我?”
玄英一摆手,道:“别说没用的,你到底能不能三山会武后回来亲自谢我,把欠我的还清楚?”
无忆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好,我答应你!三山会武一完,我就回来谢你!”
玄英伸出小指,道:“空口无凭,拉钩为证!”
无忆尴尬地笑了。“前辈,我们还是击掌为誓吧!拉钩那是小孩子玩的。”
玄英哈哈一笑,解释道:“当初我和我妻子不论什么事情从来都是用拉钩来约定的,这是她教我的。呵呵,既然我们都是男人,那就击掌吧!”他笑着张开手掌。
“啪!”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回荡在山间,打破了沉寂,带来了新一天的曙光,也唤醒了无忆活下去的勇气!
银月为什么总是如此明亮?它似乎总是在漆黑的旅夜中为那些孤独寂寞的人带来希望。这是不是因为它的无私、它的皎洁、它的宽容呢?苍兰而寂寞的夜,挂着一轮银月,融化在黎明,却有悄悄在夕阳闪现。到底是夜接纳了月,还是月包容了夜?或许那些神明也无从知晓。但有一点却是肯定的。只要在这苍茫如水的夜色中还有着如此的一轮银月,世界便不会沉沦,正义便不会堕落,我们的心灵也不会从此寂寞。
玄英为何要学和尚的口吻?是不是正是因为佛代表了宽容?还有什么事比引渡一个迷茫的魂灵并给他活下去的勇气更胜造七级浮屠?佛祖释迦牟尼拈花一笑成为千古佳话,玄英的笑呢?他的笑或许并不能普渡众生,他的笑甚至还带着三分的玩世不恭,七分的凄凉与悲伤,但他的笑却能感染人。问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笑看红尘?唯银月公子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