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九渊阁内,封逸尘着手完会稽的事务刚刚回来,便问长风,“有朔漠的消息吗?”
“回主事,有骄阳公主的一封信。”
摊开竹简,扫一眼内容,无非是报平安和几句关切的话,他随手仍在一边,心里却隐隐不安,打算亲自去天箓殿看看。
天箓殿是一个庞大的情报收集处理机构,位于藏经阁地下。殿内伫立着一排排拟好门类的石柱,每根柱子外部是一圈又一圈的竹简,较早的资讯会自动转进柱子内部封存,也可随时调取。依稀有几个执事穿梭其中,收录整理,每人都点一盏随影灯悬浮在前,人走灯走,人停灯停。
封逸尘点亮自己的随影灯,找到西域和朔漠的柱子,西域大部分归属于昆仑一脉,昆仑不愿蓬莱过多插手西域的事情,所以资料并不多,还能看到两年前他放进去关于匈奴军备力量和骑兵战术的竹简。旁边大部分是公主送来的信函,她只要书写在特制的绢帛上并焚烧,天箓殿就会收到消息,誊抄整理。公主地位尊贵,她所写的信函是二级,意味着比较重要,直接呈给署名人:封逸尘。
柱子上最新的消息来自多日前的敦煌,为四级——不重要。打开来看,是韩通天所写......
“芷伊!”逸尘有些惊讶,两年来第一次收到她的消息。
与此同时,一名执事走上前,递过来一片竹简:“主事,西域刚送到的三级消息。”上书:
“乌苏翕侯夫人在疏别里战役中驱动寒冰阵法,死伤近五百人,于十月十二日,在赤城处以火刑。“
十月十二日,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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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伊睁开肿胀的双眼,泪流干了,心就硬了。
一个打扮怪异的妖娆女子,俯身正看着她。眼前这个女子真正像极了妖,眼眉额头,有花纹刺青,头饰衣饰尽是些刻有奇怪铭文的珠宝,骨雕,还插满了不知什么动物的羽毛。
“你是谁?”芷伊艰难坐起身。
“我是国师——百灵!乌苏的萨满大祭师!”
这妖孽竟然是国师?芷伊心想,乌苏人真是奇怪,为什么要烧死自己?他们敬重的国师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一只鸟怪!
百灵带着诙谐的语气俯身在她耳边说:“妖姬南芷伊,你死不了啦!嘘!我只说一句话,明日你安心赴刑场,放心,烈火伤不了你!”
“为什么帮我?”
“嗯,大概……因为……嗯……我们是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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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城郊外的一处广场,围绕几根粗大的石雕图腾柱。芷伊被束缚在中央火堆木架上。背后是祭台,前面是黑压压的人群。大半个赤城的民众都来观看……
愤怒的军士遗孀站在人群最前面,唾骂诅咒。她不说话,不反驳,不祈求,只是沉默闭眼,心有愧疚。
大昆弥和长老们依次端坐祭台,其中为首的长老一番长篇大论阐述妖姬罪行:施展妖术,魅惑主上,私闯战场,杀乌苏先锋三百余人!他们甚至把疏别里战役的损失也算在她头上。而猎图靡,坐在君夫人身旁,神情恍惚,昨晚母亲劝他喝下驱除媚术的汤药,其实不过是与催*情药效相反的镇定药物,令人嗜睡,无力。
芷伊侧头看着他萎靡的样子,又有一丝理解。他的母亲,君夫人,一心想要儿子娶个真正的公主,用公主的母国做他坚实的后盾。他的父亲,大昆弥,要给死去的军士一个交代,要为主帅难奢靡指挥先锋冒然出战,后援不利的失误找一个替死鬼。
如果忤逆父母,意味着丢掉可能的王*储地位,他的懦弱与退让,暗藏野心。
“他,不会救我了。”
……
时辰到,国师祷告作法,点燃火堆。
猎图靡欲起身拔剑,却一头栽倒在台上,望着芷伊想说什么,发不出声,想做什么,无力动弹。
火势渐旺,吞噬衣裙,炙热的空气吸进肺部,难以呼吸。火舌灼烧皮肤的疼痛,如千万尖针刺入神经。肢体和心里的巨痛一起袭来,她终究还是受不住,本能地发出凄厉的喊叫,令民众胆怯得向后退了几步。
封逸尘一身胡人打扮混迹在人群,紧握双拳......撒了火烷粉的木材烧不死人,但温度高得如同炙烤,不是那么好受。
他只能等待。
突然,天气大变,祭台中心的国师停止作法,仰头望天,怪异羽毛覆盖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顷刻间,一场大雨浇透人群和火堆,王宫贵族也被淋得狼狈不堪。又是顷刻间,风云急转,雨过天晴。
再看芷伊,捆绑她的绳子已然烧断,她衣不蔽体,皮肤稍有黑灰,几乎没有任何损伤。她捂着仅剩的衣裙烂布走下火堆,布条还留有一圈火星缓缓燃烧。赤脚踩过的土地,花草瞬间黑焦溃烂。
焦灰弥漫空气,人群静默无声,自动给她让了一条道。
忽有人大喊,“天降神启!她不是妖,是雪山神女!”众人附和道,“雪山神女!”人群中已有人跪下。国师见势,推波助澜:“天降神启!大昆弥,各位长老,我们要遵从天意,不可违背!刚刚的火刑,已触怒神灵,我这就作法祈求天神不要降罪!”
“好好好!国师请作法!”贵族们慌了神,生怕得罪了天神,谁也不去理会罪犯南芷伊。
……
芷伊穿出人群,步履艰难,心如死灰,只想逃离赤城,逃离这个恶魔之城。
一个老妇人拦住她,给她披上衣袍,牵给她一匹快马,并交还乾坤袋,“这是国师让我给你的。”芷伊紧握老妇人的手,熟悉的温暖涌上心头,她跪下行叩首之礼,“请将此礼转给国师,我一生铭记她的恩情!”
老妇人目送芷伊远去,幻化成原本的样子,衣诀飘飘的封逸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