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青山说不急,再留些日子。
芷伊心中窃喜:“正好!”
这些天,她要么与百灵厮混,探讨咒术药方,要么粘着义父,与商队的伙伴们一起出城游玩,不知道有多开心。
猎图靡刚刚即位,政务繁忙,很少有机会与芷伊碰面,更别说单独相处。尽管她无数次否认,所有人,都叫她一声“夫人”,她在赤城的地位,真是尴尬得不能再尴尬。若是没有大昆弥授意,谁敢尊称她为夫人?再不离开,这夫人的位置怕是要坐实了!
政局逐渐稳定,乌苏各部族前来朝觐,宴会在王城大殿举行,这里虽比不上未央宫的宏伟和玉清宫的奢华,但帷幔,织毯,石雕,壁画,别具异域风情。
芷伊坐在大昆弥左边,一身汉式素白长裙,宽袖长带,仙气袭人,是最尊贵的女宾。
自始至终,都不见猎图靡在白城的夫人和妾侍,左夫人楼兰公主滞留白城,因母国的背叛而遭受牵连。如果迎娶楼兰公主是为了丰满自己的羽翼,他对她,可曾有过真心的爱恋?
宴会过半,歌舞退场,季不浑领着十多个近卫队的人进来跪下,赤*裸的上身缠着荆棘,尖刺都快刺进肉里,这是哪一出?宾客们收起笑容,都知道晚宴的重头戏在这儿。
季不浑跪着说:“夫人,我们是当年疏别里战役幸存的将士。那一战,是死亡之困局,如果没有夫人,我们现在不过是一堆骸骨。多年以来,一直悔恨当年没能站出来为夫人脱罪。您的恩情,我等不能报答,竟以漠视还之,请夫人降罪,赐鞭笞之刑!”说完,高举皮鞭,献给芷伊。
半晌,芷伊一动不动,她从未想过怪罪于军士,他们这是做什么?真要请罪,跪在下面的,不应该是身旁的他吗?
“请夫人赐刑!”季不浑再次请罪。
“不必!我不怪你们。”芷伊发话,“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是乌苏的君夫人,将来也不会是。”
猎图靡听着心里猛然一沉。
“请您留下!”
“夫人!请您留下!”
……
众人纷纷附和,一个神通广大如天神降临的君夫人,定能庇佑乌苏国泰民安。
只有福俊义和百灵,若有所思,沉默不语。
青山凑过来在芷伊耳边说:“汉乌结盟,可结姻亲之好。”
是天箓殿的意思吗?是,他的意思吗?!
芷伊忽的站起身,当着部族首领和外邦使节的面,扭头离开宴会,众人愕然。
没有一位君夫人敢在国宴上这样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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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高塔寝殿,芷伊呆坐着看火盆里跳跃的光斑,就像回到多年前单于王庭的那个晚上。十九岁的她,渴望稳定安逸的生活,面对猎图靡的承诺,封逸尘的邀请,她选择了一条看似简单轻松的路,多年来,默默承受着回归正途的代价。蒲济子说她永远不可能再有孩子,说她无论修为有多高,最多只能活到八十多岁。与仙家两三百年的寿命相比,真的太短暂。
而君夫人的身份能弥补这道伤吗?凭着和汉朝的关系,父亲和哥哥的仕途一片光明。她还可以侧重通商,照顾义父和商队。她的治世理想,读的圣贤经书,华美服饰,绚丽珠宝……她小小的野心和虚荣心,都能得到满足。宫闱争斗根本不算什么,没人能伤她,她青春永驻,容颜不老,如果她愿意,甚至可以效仿先祖,操控君王。
这,是你想要的吗?
选错一次,还要错第二次?
权利欲望只占很一小部分,而心里,满满的,是他啊!
……
“留下来好吗?”不知什么时候,猎图靡轻声步入房间。“做乌苏的君夫人,再没人敢伤你,再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对不起,你很好,是仁慈的君王,是体贴的夫君,只是你我早已不适合。
“女人如水,你待她温柔,她为你煲煮汤食,你待她炽烈,她为你沸腾,不顾一切。你待她寒冷,她凝结成冰……”芷伊只想让他死心。
沉默许久,猎图靡开口,声音有些哽咽:“我明白……那日,季布浑他们有所准备,以我拔剑为信号,就会出手救你,可我终究……没有力气拔出来……对不起,芷伊,我……我以为你对我施了媚术,可媚术,怎能在你走后,持续一年,两年,五年,直至九年……”
情至深处,猎图靡一把拉住她,拥入怀中,有力的大手揽住她的腰肢,去闻她发丝里的清香,多年来,他朝思梦想的枕边发香,“珍惜”二字,是刻划在心上的伤。今日的他没有血腥味,只有熟悉的身体与味道,芷伊没有力气挣脱怀抱,也不忍心使用法术伤他一分,就这样被用力紧紧环抱,压迫得生疼。
猎图靡意识到自己抱得太紧,松开手,俯身欲吻,芷伊却扭头偏向一边,猎图靡棱角分明的唇正正停留在金珍珠耳饰旁,像雕塑一般僵硬。愣了半晌,他明白了,那个早在单于王廷就让他嫉妒得发狂,高深莫测的汉朝剑客,不用问,他们,是一类人!
心上的伤口被猛地撕裂,血腥的杀气在体内沸腾,他双眉紧皱,呼吸越来越急促,意识到情绪难以自控,只得转身离开……
你以为得到王位就能得到雪山神女?你以为给她君夫人的尊荣就能弥补过错?可惜覆水难收,她站在你永远无法企及的境界,她根本不屑你最珍贵的礼物——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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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伊与青山还有福俊义一行,一大早便启程离开赤城,百灵和季布浑前来送行。直至走远,大昆弥才在王城高台目送他们,俯视雾色晨曦中的赤城,没有君夫人,满城悲凉……
青山带挟翼回敦煌,芷伊与福俊义前往风蚀洞找到母亲的墓地,为母亲拾骨,安葬在义父的家乡。临走时,芷伊说:“义父,您待在家乡养老,或是回商队都行,白城留不得。我有机会下山,再来看您,这些金子您拿着,是小女的一片孝心。”
福俊义欣慰地笑道,“伊儿真的长大了,知道保护自己,保护家人……这些金子,我不用,我这儿足够,你拿去孝敬多年未见的生父吧。如今,没人能伤你,是该回中原看看你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