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千夫长见城门这路失策,同时飞射城楼的压制战术也被渐趋适应的元军回避过去,随即改换战法,遣人到附近砍伐树木,制作简易云梯,准备以最原始也是最有效,同时更是最惨烈的方式攻城。
北人擅攻,南人擅守,此话虽不全对,但是此时此刻此地却再能反映现状不过。
金军俱为精通骑射的铁骑兵,但在高大城墙前,这优势荡然无存,只能按照元军的规则来,元军固然新败,士气衰败,且守城军队质量参差不齐,但是经过沙通海这一番激励,士气重新高涨起来,并且城楼上有沙通海这样大高手坐镇,才能在先期打退了金军数次进攻。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城池攻防战的惨烈逐渐显现出来,金军顺着简陋粗糙但是结实牢靠的云梯,蚁附而上,从远处望去,密密麻麻令人心中发怵。
在北疆军和越北道驻军老兵的带领下,刚上战场的新丁奋力将一块块滚石、擂木砸向攻城的金军身上,金军一旦被正面击中,几乎当时毙命,后续人马踩着同袍的尸体继续攀援而上;有的被滚石或擂木蹭了一下,就被巨大的动能断折了臂膀或下肢,但金人果然凶悍,受到此等残疾之伤痛,依然凶性不改,将战刀咬在口中,向上冲杀不止。
沙通海在城楼上四处游走,一旦看到哪里战势呈现粘着状态或者守城军无法抵挡冲上来的金军,就冲上前去解围,此时残月未曾出鞘,沙通海换了一柄陌刀,这一豪华重型兵器可以说是敌人的梦靥,起初是中土农耕民族用来对付游牧骑兵的最佳利器,对阵之时,如刀墙一般推进,敌人无不闻风丧胆,善能砍、削、刺、劈,双面开刃,接上刀柄近乎丈余,非军中力士不能娴熟运用。
沙通海一柄陌刀舞将开来,一下子就能控制三丈左右的宽度,这让他得以完美适应了救火队员的角色,况且对于沙通海来说,功入先天,气脉悠长,完全没有普通外功高手运使陌刀的弊端,毕竟陌刀沉重,不利久战。
一名元军将士长刀狂斩,一刀劈砍在一个刚刚从城楼上冒头的金军肩膀上,愿意想一刀断首,怎料这个金军却是个军中高手,练过铁布衫一类的外门硬功,皮膜坚韧,肌肉一旦紧绷,长刀竟然紧紧卡在肌肉中,不得再次深入。
元军将士反应机敏,反身一个扫堂腿,金军肌肉精悍,下盘却有些不稳健,当即被扫到在地,其余数名持枪元军将将赶到,生生将之刺杀,任你横练功夫再强,身上多了几个碗口粗的血洞,也要魂归西天。
金军的勇悍也不可小视,仅仅一人的死亡就迟滞了几名元军将士的行动,其余人趁机在城楼的一角占据了一小块地方,砍杀周边的元军,想为后续的部队提供一个落脚点。
元军哪里容得他们的计划得逞,当即十数名精锐元军围杀上来,一番酣战下来,双方各有死伤,最后这一小股金军全部被剁为肉泥,而元军也死伤大半,因为金军临时前往往都以上换伤,至少要拉一个敌人与其同归于尽。
男儿的血性有时是部分民族和国籍的,金人如此悍不畏死,元军健儿又怎么可能自甘堕落!
一个年级约略十七八岁,尚属稚龄的元军将士被一个金军一刀将腹部开了一个大口子,狰狞的金军猛冲进来,用刀在其五脏六腑狠狠搅了几搅,年轻的元军士兵思想渐渐模糊,想起了在金军入寇时惨死的家人。
或许是回光返照,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口咬在金军的颈脖上,金军吃痛,疯狂将长刀胡乱挥舞,一刀又一刀往元军士兵身上狂砍,等将元军士兵从身上扒落时,年轻的士兵双目圆睁倒了下来,金军只觉一阵眩晕,颈部大动脉如同喷泉一般,涌出的大量鲜血将其全身染成了一个血人,终于也支撑不住,倒了下来,和元军士兵倒在了一处。元军士兵似乎有所感应,原本大睁的双眼也合了起来,二人的血汇合在一处,再也不分彼此,沿着城楼地面砖石的缝隙流淌出去。
这样的景象并没有让其他人多加关注,因为在这个血腥杀戮的城楼顶上,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命而奋力拼搏,除了沙通海还能保持清明的心态和视线,随时掌控全局,其余人几乎都陷入了疯狂。
又一个角落被金人突破了,上来了几个百夫长模样的金人军官,看来战势的粘着已不由得金军再保存实力了,百夫长属于金军中最为精锐和关键的部分,属于一线指挥官,同时又肩负着对上锋负责的重任,往往在局部战场上是箭头似的人物。
沙通海眼观四路,早已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还不等几个金人百夫长发难,如旱地拔葱,身形有如蛟龙一般,电射过去,手中丈长陌刀划过雪片似的几道刀光,周边的气温顿时急遽下降,被刀意直指的几名金人百夫长顿时感觉到森森寒意,眼中隐约映出漫天雪花飞舞的幻像,血月冷焰刀第四式……“大雪满弓刀!”
“好熟悉的感觉,难道北疆的冬天提早降临了吗?”
一个金军百夫长双目茫然模糊,仿佛又望见了儿时冬季在家中猫冬的景象,那时他年龄尚幼,阿爸和阿妈都还在身边,阿姐也没有嫁人,一家人一到冬天,就全家团坐在暖暖的火炉旁边,吃烤肉,喝肉汤,阿爸喜欢就着马奶酒大口大口地喝,阿妈就在一旁深情地望着他,阿姐和自己年龄小,还不能喝酒,就喝奶茶。
奶茶好甜好香啊,然后阿爸就会说,草原上的汉子从小就得会喝酒,草原雄鹰展翅飞,一个翅膀挂两杯,先干四杯,自己听了这话,就不甘示弱,拿起酒杯就喝起来,喝呛了,阿妈温柔地抚慰着自己的杯,随后的记忆就模糊了,渐渐就睡着了,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几个金军百夫长在意识半梦半醒之间,被沙通海一刀统统斩杀,在旁人的眼里,他们的脸上挂满了安详和谐的笑容。
由此可见,这血月冷焰刀的无上玄妙之处,竟然能够用极寒极阴之力冻结人的意识,引发其内心最为软弱的思绪,从而幻化出他最想看到的景象,在其不知不觉中取其性命。
沙通海之所以要动用这杀招,先行斩杀这几名金军百夫长,全因将乃兵之魂,现在如果不先把这几人宰杀,待会等他们打开局势,其余金军趁势扩展局面,到时再想挽回局面,就要花费不少气力,也会对元军守城兵士造成重大损伤。
沙通海动用雷霆手段先取了为首者的性命,其余金军顿时丧失了血勇之气,被士气大振的元军将士们一通围杀,全部被乱刀砍死。
这一战从上午旭日初升,一直战至傍晚薄暮时分,金人丢下一千多具尸体,撤出了战场,这股金军的临时指挥官,即那个资历最为深厚的千夫长无法承受这样的战损,尽管金军就如同一头受到重创的野兽,虽然丧失了一半的军力,但是更加激发起剩余金军的血腥斗志,这就是攻城战的残酷所在,如果是阵地战,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就已然几乎要溃败了,但攻城战的惨烈麻木了战士的神经,尤其对于女真这样野蛮兽性未曾脱去的蛮族,更是如此。
蓉城县城城楼上一片欢呼,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余普通军士都在欢呼胜利,既是庆祝大胜,更是对自己能够活下来的无上褒奖,立刻有蓉城县的民众送上了热腾腾的饭菜,让勇猛征战的将士们饱餐,很快欢乐汇成了海洋。
只有几个人没有真心投入到和将士们的狂欢中,王启明和杜威碰过头后,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有些事情,王启明知道,杜威自然也知道。
作为沙通海临时任命的城楼守将,杜威清楚地了解,如果这一战没有沙通海,那么元军将要死多少人,就这些守军中,他知根知底,能暂时放得下心的,也不过就那小半数北疆军,毕竟这都是他的老底子,但就算这些精锐,也是新败之军而已,今日因为有沙通海这个大高手坐镇,原本颓废的士气才被硬性拔了起来,再往后,随着时间的拖延,不用金军攻城,恐怕就会出现逃兵了,兵,仍然是那只精锐北疆军,但人,可不是当初北疆军营里军令高于一切的人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谁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更别说能够从驼龙谷里逃出来的,几乎都是武艺高强的老兵油子。
杜威还想着为大元皇帝效命,看到沙通海这“钦差”的身份,就又能重整旗鼓,但并不代表其他北疆军都这么想。
生死袍泽一场,杜威也不会跟兄弟们来硬的,硬要把他们留在火坑里。
北疆军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其余人了,今天攻城的金军都是下了马的骑兵,并不精通攻城之法,有沙通海这样的大高手坐镇,最终统计结果出来,己方将士还伤亡了近三百人,这已然是很高的比例了,因为对于蓉城守军来讲,死一个少一个,并没有后援。
尤其对于这样新败之后,临时整合的部队来说,因为战损导致溃败的几率更大,所以杜威无法想象,一旦伤亡超过临界值,那就是怎样一副景象,况且什么时候会达到临界值,还能坚持几天,这都是一个未知数。
王启明则是打定了主意,紧紧跟上沙通海,对于他来说,现在的大部分希望已然寄托在沙通海身上,所以只要沙通海不主动放弃他,他就会像一剂狗皮膏药一样牢牢黏住,况且他觉得他对于沙通海来说,还是具有利用价值的,据其多年经验来看,沙通海绝非那种莽撞的武夫,他需要一些办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