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秦雄仍在办公室呆呆地想事,办公室副主任罗军推门进来。自从区碧玉当了办公室主任后,罗军给他服务和汇报工作的机会少了,因为他的上司是个管事很细且很勤力的人。他站在那里汇报了一些更加琐碎的事,包括垃圾婆徐太最近又与绿化工人闹矛盾的事,秦雄一边听着一连忙着自己的事,汇报完后见他还不走,知道他应该还有其他话要说,就朝对面的凳上一指,等着他把话转入正题。
罗军说:“阮社去了,大家都不好受,我从这次看出来,秦社你真是很重情的人。”秦雄冷漠地望着他,不语。
罗军终于说:“可有些人呢,就是假惺惺的,表面上也在开追悼会,说不定心里还笑呢。”仍是说得神秘和静悄悄的,秦雄又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是说谁?”
罗军把身子往桌上摊过来,说:“好几个人呢,阮社生前待他们不薄,可他们还写信告他,阮社是气死的。”
秦雄一听倒觉得新奇,说:“除了安国心,还有谁会告他?”他想起了那次阮社对他拿出检举信的情形。
罗军说:“还有印刷厂的人,和他以前炒掉的两个人。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说不定广告部也有。”
秦雄问:“都告他什么问题?”
罗军道:“有经济问题,还有就是女人方面的事。”
秦雄说:“真是卑鄙,阮社我还不清楚?他如果有什么问题,那我们大家就都有问题了。”
罗军说:“所以说人心隔肚皮啊,秦社你今后也要小心。就是在你们领导中,谁对阮社的情是真是假,我也看得出来的。”又不放心地说:“我也都是听来的事,你别要对人家说。” 罗军这个转眼就要卖主求荣的家伙,今天的表现太明显了,但秦雄并没有发火,等他离去,心头就被这些问题紧紧地缠住了。对阮社长和丁香那些事虽是传闻,但秦雄也宁愿相信,因为阮社长同样是个男人,在伶南这地方谁没有个作风问题的反而是不正常了,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他有经济问题。阮社长是个爱社如家、爱事业胜过家庭、爱别人胜过自己的人,在花公款方面,他是个有名的抠门,有时比从他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来还要难,搞报社大楼的工程,秦雄最清楚不过了,那个招投标可是真正的阳光工程,他的几位朋友都被排除在外,中标的是浙江的一家建筑公司,造价也是最低。就连平时办公费用和接待方面,他也是能省就省,谁浪费了纸张也可能挨一顿批,在吃喝方面比秦雄还简单,招待上司也从不讲排场,每次饭局总是他打包,记得有记者虚报了三十元的加班夜宵费,也被他调查出来并予公开批评。至于在个人穿着上,他更是节俭到家了,一件衬衫穿了几年还舍不丢,外面人都给了他一个“农民社长”的绰号,可谁都知道他是个手握着大量资产的公家老板。当然,阮社长也有大方的时候,那是在年终总结上,一些员工就发得荷包鼓胀起来;他率先发明了“特殊贡献奖”,对年度有杰出贡献的个人给予重奖,发奖金丝毫不手软,秦雄第一年刚进去就领到了一万五千元的大红包,相当于他整年的工资收入了。这是个使人眼红又催人奋进的奖赏,秦雄觉得社里今后亦将保持这个优良传统。阮社长这样一个人,他能有什么经济问题呢?
秦雄又细细回味罗军的话,捉摸着告状的该会是哪些人来。安国心这个****分子自然是榜上有名的,可那个“印刷厂的人”是谁呢?不会是丁香的副手罗延长吧?不会的,那个人模样老实巴交的,其他印务部的人他也不熟悉,就懒得去理了。至于那两个被阮长社炒掉的人是谁呢?在秦雄的记忆中,阮社长是开掉过不少人,但这些人大都是因为犯了经济小错误或工作上出了大问题,阮社长对此从来是毫不留情的,这些年新闻部门上至主任下至记者就被他开掉十多个,广告部也开了不少,想从中找出那两个告状的人也太难了。
而最让秦雄伤神的是“说不定广告部也有人”那句话,看那罗军说话时诡秘的眼神,他感觉到这个广告部的人应该是个不简单的人。那么,是胡冬?
头脑里忽然冒出这个人,竟把他吓了一跳。回想起阮社长那次特别提到的那几个“老同志”之中,老张排到第一,胡冬就排在第二,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印象中,胡冬就是阮社长的人,阮社长也一直对他很器重,跟着大家一样叫他胡老板,不然他怎么会把他放到如此重要的位置上摆了很多年呢?想来想去,他还是凭第六感觉对胡冬起了猜疑,因为毛主席说过,阶级敌人往往是隐藏最深又最容易被人们忽视的那些人。那么,他们之间到底私下有些什么样的矛盾呢?解铃还需系铃人,秦雄心里也开始重视起这个令人讨厌的罗军,想着下一次他来汇报工作的时候,怎么也要把这个广告部的人给揪出来。因为这个人对自己来说,比其他任何人都重要。
后来,他又来到老张的办公室,想看看老张的反应。
老张正在练毛笔书法,刚写好了一幅,正在自我欣赏,却是一首曹雪芹的《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来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就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秦雄从老张的脸上看出了落寞,知道阮社长的死一定触动了他的某根神经,是对政敌死去的幸灾乐祸?还是对政敌的遭遇有着悲天悯人的感怀?说不清,似乎两者都有。
秦雄定定地盯着他的眼,说:“阮社长生前被人告了,你知道吗?”老张仍专心地看着他的杰作,不予搭理。
秦雄又说:“有人告他有经济问题,你知道吗?”老张说:“他就是有经济问题,你知道吗?”
秦雄说:“我不信,你知道告他的都是些什么人吗?”老张说:“你不信就算了,跑来烦我干什么?”随后收起这幅书法,叹息着说:“人都死毬了,你也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了,好了好了,一切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