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徐徐降下,秦雄的心也随着下沉:又是哪个领导在召唤他呢?正寻思着今晚约哪个人去外面吃饭呢,手机也响了,是郭文。他那里来了大学同学,想请他这个领导一起去吃饭,并由他拍板去哪里酒家。秦雄说去吃小肥羊吧。伶南最近天气燥热,却流行吃小肥羊火锅,有个叫小肥羊的外地连锁餐饮集团在市内开了好几家分店,生意火爆得很,他去吃过一次,味道好极了。
小肥羊酒家还是个特别适合同学朋友聚会的地方,四周喊吃喊喝声一片,只见几百双筷子齐刷刷往火锅里杀,一个个脑袋吃得直冒烟,这样的情景特别能勾起“忆往昔,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的豪情和友谊。郭文和他的同学连连举杯痛饮,秦雄也大受感染。
郭文的同学叫孙歌,长得虎背熊腰的,乍看象东北人。他们的母校还是******呆过的地方,虽说不上很有名,但据说这个地方出来的人特别有灵气,郭文就是一个例子。交谈之下,秦雄感觉到孙歌的才气不在郭文之下。
孙歌和郭文同样是农村苦孩子出身,他们谈起大学时代一起合作偷书的往事,两人笑出了泪水,也勾起了秦雄对大学生活的回忆。秦雄在大学时代也偷过书。那次,学校图书室有一批旧的文学杂志廉价处理,秦雄当时文学没入门,却是最发烧的状态,按现在的叫法就是个文学粉丝。秦雄最爱那些文学杂志了,可当时又没带钱,看见同学们正在抢购,情急之下就伙同一位叫赵维的同学里应外和,混水摸鱼地偷出了一大包,一溜烟往外跑。跑到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自以为得计,却有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管理员跟来了,问他们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级的,严厉地批评了他们的行为,最后却让他们抱着书走了。
秦雄每想起这件事,仍对那位不知名的图书管理员感念难忘。
孙歌说:“别看这件事小,可它却关乎命运之大,如果当时换了另一名管理员,你的命运或许就改变了。”是啊,记得那个年少的他早已吓得半死,等待着接受处理。这个时候,那位管理员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可以影响命运的判官,如果事情被公开出去了,或许被罚款,或许受处分,或者被开除了,或许在众目睽睽之下亮相,或许有可能一时受不过羞辱就自杀了……总之只要有任何一种可能发生,他的人生轨迹就改变了。
秦雄无言地干杯,又听孙歌兀自说:“也许你得感谢这一场经历,是它成就了一个大总编辉煌的今天。”
秦雄记得,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特殊的经历,他对那些偷来的杂志格外珍视。其中有影响他后来创作风格的当时的“四大名旦”,包括《收获》、《当代》、《十月》、《花城》,还有《山花》、《萌芽》等等特色刊物,他把这些书都翻烂了。那是一个文学很吃香的年代,文人们倍受尊重,他做梦都想成为一个作家。后来这些刊物他都一个个地投过稿,也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落和偶然的喜悦,他的上万字的处女作就发表在当时的《山花》上。后来,他终于圆了作家梦,并从贫穷的内地山区来到发达的沿海,如果没有文学创作上的收获,他显然是成不了一个地市级报社副总的。
回忆起学生时代之苦,秦雄不禁吟出原教育部副部长张保庆的一首诗:“一路风尘入京都,往事来梦歌亦哭。十年学程汗湿路,三秋饥肠泪洗书。多病高堂煮命饭,白发慈尊送雪谷。”
他与孙歌碰了杯,深沉地说:“我们都得感恩,感谢命运。”这时他特别想到感恩的是那个至今不知名的图书管理员,记得后来还多次在报园里碰见他,可对他的背景还是不得而知,而对方却不记得他了。他显然是个读书人,了解穷学生的难处,没有在公开场合捉住他,已充分考虑到了他的自尊心,又偷偷跟出那么远的地方来,为的是让他受到一次批评教育,不然秦雄可能还会犯类似的错误。这是一个多么善良而又仁厚细心的人啊,尽管对于管理员的工作来说,他是失职,可能还应该因为公物损失而受到责罚,可他用一种看似漫不经心的言行给他上了人生深刻的一课,这其中的道理秦雄是好多年后才越想越明白,至今还值得再深化了去想,如果不是因为偶然提起,他今天也不会想得这么透。想透了,就觉得应该倍加珍视生活中每一个给他帮助的人,比如阮社,比如那么多同事,甚至包括那个钟义,还有很多的同学和朋友,还有亲人,还有老师等等。
想起在校园里的经历,觉得那时身边相处相遇的都是些多好的人啊,人们都很单纯,可他当时并不觉得。比起眼下经历的这些人和事,他又万般感慨起来,说:“那时候好人多,可现在呢,人们却争先恐后踩着人家的肩膀往上爬。”
孙歌也感叹说:“人心不古啊,那时候是人帮人,现在是人踩人。”他也谈起他所在单位内人与人之间的倾轧。他原是内地山区一个地级市报社的周末版负责人,两年前上到副总编的位置上去了,又给一个踩着他肩膀上到总编位置去的人压着,混得很不如意,收入才一千多块,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他说:“还是我们老同学好啊,遇到了你这么一个内行的好领导。”
郭文说:“孙歌他是我们班的才子,大学时就发表了不少东西。”秦雄从孙歌的谈吐中感觉到,这个人不一般,有点惺惺相惜。他知道内地山区穷,文化领导岗位上也没有多少油水,惟一好的是,报人的社会地位较高,不像伶南这个经济挂帅的地方,人们并没把记者甚至总编的很当回事,就说:“你孙大总编会舍得那个万众瞩目的位置,屈尊到这里打工?这里可得从底层做起,先当新闻民工啊。”
伶南这个地方不像内地,对新来者不以学历资历论英雄,哪怕你原来有再高的位子,初来时都会与普通人一样被放到同一个起跑线上,如果你底子好有实力,人家也就就认你了,这还是一种很务实的好现象。伶南人虽然也排外,但很看重个人实力,记得他刚来报社时,连门卫也有意刁难他,后来他很快脱颖而出了,就谁也不会小瞧他了,现在那位门卫老大爷更是对他毕恭毕敬了。因此,这里是个海纳百川、文化兼容性强的地方。孙歌说:“那个官位有什么?要是有人买,我两万块钱卖了它,我是个实实在在想做点事的人。”又调侃道:“你们伶南不是还有句吓唬小孩子的话:不好好读书,长大叫你去当官吗?我来这里更不想求官了,只想求财,还有只要能实现个人价值。”
秦雄想,倒还是个实在的人。伶南早些年就流传着这种怕当官的说法了,相比内地来说,人们的官本位意识不太强,论社会地位,人们最看重的是个人经济实力,有的农民企业家卷着裤腿穿着拖鞋来到政府机关办事,官员们还对他毕恭毕敬。可话虽这么说,也没有听说有人叫当官吓跑的,到底是中国人,想当官的人还是很多的,不然报社也不会有闹出那么多是非了。
郭文说:“我们领导最重才了,你算是转运了。”秦雄一时性起:“你来吧,我答应你,如果我的话作不了主,我就把这官位让给你。”
孙歌立即敬酒,道:“那我就托你老人家的福了。”郭文也说:“我也替老同学感谢你一杯。”两人的情谊让他想起了大学的同学,尤其是那个与他一起偷书的同学赵维,如果也能在这个时候一起喝酒,叙叙旧情,那该多好啊。
郭文道:“秦总你的话还是会作主的,我们看好你。”又在他耳边说道:“关键是要有自己的一帮人。”秦雄思忖着,是啊,不用说坐上社长的位置,就如今这位置,没有一帮自己的人是不行的,他在心底里相信的还是外地人,易沟通,有能力,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真想多引进些外地人才。
郭文又说:“钟义他们那帮人,太排外了,就拿专题部来说吧,我们外地记者的日子不好过啊。如果钟义上去,那他们就更要飞天了。”他说的主要是那个部主任,叫范漠,有时候还公开跟他这个顶头上司叫板。秦雄想,早该把他拿下的,可是如果钟义上了,就难办到了,说不定他还真的会反了他的天。